银烛熏天紫陌长,禁城夜色霭茫茫。
宫漏清点,剑佩声随玉墀步,霓裳迤逦芙蓉阶,不变不换的御炉香。
每每仰望红墙高广,总想着若有一日,能随你去这苍茫北漠的地方,看到的苍天雄鹰,会是什么模样。薛家在商场无所建树,基本是守成。而在官场,薛融以中书省中书舍人的五品官职起家,选驸诏书一下,立擢升为六位中书舍人之首。中书省正职长期空悬,除开左右仆射各三品外,挨下的便是六位中书舍人,以六员分押尚书省中六曹部门,六位尚书。魏朝开国帝王未曾明确设立“丞相”一职,六部尚书,与中书省长官中书令,门下省长官门下侍中共八人便分散了相权,人人都可称“相”。中书舍人佐众相判案,同署乃奏,唯枢密迁授不预,实权比上不足,比下不可谓不小。
薛融得到这个位置,与薛家与简家交好,与翁家交好,又与管家关系不差,三个妹妹尚了三家的姻亲,不可不谓关联。朝堂众人看得出日后登上大宝的是简家的六皇子,或是管家的七皇子,又或者是濒临废黜的太子的实在不多。但薛融,人人俱知:无论是谁,他薛家的地位,他薛融的地位,不会动上分毫。余影太子的生母和庄皇后育有一子一女。太子唯一的妹妹,如今大魏孝武帝唯一的嫡公主――重阳,已下嫁了薛融。听说这重阳公主生母难产而殁,不多久兄长余影太子又被贬出京,在文妃没得晋位奉诏照顾她前。一直由宫女抚养,受了不少冷落。一直到一次薛家世子入宫游冶时无意发现,禀明魏帝后方才得以改观。至于后来那重阳公主又点尚了那薛家世子为驸马,这驸马又如何得了朝野上下共识的“能臣”之誉而晋为中书令,自是后话不提。
有如此强固后盾于薛镜,是薛家的。买地也是薛融面子居多,却不干管家半点关系,难怪管晦脸色如此沉谙。满是秋霜纵横的脸上,眉间又多拧起几道纵横。
管则晏之前也定当是已统统心中明若,所以才会如此地决断。
接下来薛镜未再遇多少阻碍。管晦眼见大势已去,在余人寥寥言数后他迈前一步,当着管家表率的百余人前,迫声:
“诸子尚幼,不及夫人手腕,管家尚需夫人,所以不能送夫人于州清庵度日。只今日若是夫人能掌下管家家印。日后可否会为管家竭心尽力?!”
薛镜抬头,只见管晦目光炯炯,室内百余人皆是目光盯灼。
如此甸甸目光,甸甸重担,令她与生俱来不轻易认输的倔傲奔腾胸腔之中,那众人之上的位置如此光耀,如此权柄俱握,在触手可及的短促。
霎那又是那么地引人痴魔。
她扬头朗声:“薛镜掌印一日。一日当为管家呕心沥血不辞!”
这诺,于她允得,太容易。
管晦即刻转身。撩起下摆,啪地双膝重重跪落于灵牌之前。他躬起身子,那白孝腰带一扎,显得他丁零老态毕显。只见他响当当地磕地三声,音色苍苍道:“今日当着大人地灵牌之面,就由我来亲自废去大人遗诫最后一条。他日一切因果皆由此举而起。由老身一力担下!从此以后只要是为了家业,请夫人尽管放手而为。万勿顾息吾等绵力。”又起立转身,严厉道:“管家众人听家训!”
“在!”众人如遭棒喝。
“管家众人此后当以夫人为马首是瞻,事事以家为重!万若夫人有违今日发于亡夫灵前之誓,管家上下人人皆有责诛处。”
剧变仿若只在瞬息,豪言既出的薛镜还未及反应,管晦已经带领管家众人齐齐跪下,朝新一任家主叩首。
不是说着要扶管时晟上位?
不是想着要除去管则晏免拌住手脚?
不是刚刚还在和管晦斗权争益剑拔弩张的吗?
怎么成了现在?
徒留下薛镜一人立于这空广无比地灵堂之中。
周围黑压压满是伏地人背,看不见面色。只有灵堂正中,那同样寂寞无比的,书写了亡人一生功绩,一生跌宕,的长长挽联之下,牵住着两条孝带的亡人灵牌,与她一般齐高。
伴着她。
困着她。
一阵长风呼啸而过,将两侧房梁扎垂的条条素花灵帏,高高鼓起。那麻帛扑簌仿佛空中传来的吊唁呜咽不止。
薛家三女既嫁,宫中各方安稳,四家大致格局已经定下。身为管家家主的管则晏,带了一个从来不曾为管家打算半分的管家主母,无几多胜券。
但是,若是薛镜……
不是资质不够恐成傀儡的管时晟。
不是根基尚浅孤立无援地管时修。
是薛家的薛镜。
是薛融一心要保全的,与翁三公子,连改头换面成唐曲的沈一棠,都私交甚笃的薛镜,担下了这管家家主的位置呢?
恍惚着薛镜将眼前此景与送管则晏出城那日的大风联系起。
那一日奉苻城门下的风大得实在不像话,吹得魏字旌旗和管家家纹地旗帜所缀的黄穗乱得张牙舞爪。她伸指按住发丝,尽一切努力维系仪态,说:“祝大得胜还来,大人一路平安。”
笑绽如春花。
管则晏的后半生一直困索于这不得解脱地家业重担束缚,现在轮到了她。
尘埃落定,再无法虚以,无法推托。
霎那,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