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铁岭城郊外驻扎着一支军队,浩浩荡荡,暗夜里显得威严霸气。红色、白色及蓝色的旗帜在营帐中肆意飘扬。城内外都已经鸦雀无声,主帅的营帐却是灯火通明,守营帐的卫兵们不敢有丝毫怠慢,每双眼睛都是炯炯有神的警惕张望。
爱新觉罗代善坐在主帅的位置上,座下是四位年轻人。听着女婿都类对于铁岭战况的汇报,代善偶尔会轻轻点头,微微含笑。代善天生的慈眉善目,一双眼睛尤为温和,微微含笑的容颜配上儒雅的气质,宛然汉家的一位谦谦君子,如果没有见过代善在战场上的奋勇杀敌,很难想象他会是女真人的古英巴图鲁。
“阿玛,铁岭我们已经拿下,如今大军休养多日,我们也该乘胜追击,直捣黄龙啊。”刚满二十岁的都类,已经连续拿下几座城池,整个人难免有些傲慢。
代善闻言,见他虽然狂妄些,却也没有不悦之色,宠溺的看了都类一眼,嗤笑一声:“你以为大明二百多年的江山,说打垮就能打垮啊。”
“代善哥哥,我们我们难得打到这里了,难道就罢手了啊,这样我们可是不甘心的啊。”济尔哈朗紧跟着都类的话题,都类却只是轻瞥他一眼,嘴角淡淡弯起一丝弧度,悄无声息的举起手边的茶杯,轻声扣响,却不饮上一口。
“叔叔,我们这次出动不少人马,莫非咱们另有打算?”杜度看两人都没说到点上,此次行动,赫图阿拉城出动大部队了,就连玛法也亲自挂帅上阵了。
代善依然是淡淡浅笑,看了看杜度和济尔哈朗,转着头又看了看都类,都是一脸的不解和期待,突然心中一震,眼到处正是坐在都类身后的岳托,只见他面无表情,手里玩弄着杯盖,貌似大军攻城略地这样的大事,都与他毫无关系。代善皱了皱眉,心中哀叹一声。
“汉人这次吃了大亏,若我们再步步紧逼,必然会孤注一掷,到时我们必然陷入苦战,而且很有可能功亏一溃。所以我们不南下了。我们北上,直攻叶赫。”代善举起手边的茶杯,一只手拿起杯盖拨动杯里浮上来的茶叶,端到嘴边,又轻轻吹了吹。抬眼仔细打量着四个人的表情。
“叶赫。”
“叶赫。”
“叶赫。”
三人异口同声。都类虽然惊讶,但是惊讶之色一闪而过,见岳托依然稳坐,也乖乖坐回原位置上。杜度是满脸的不敢相信,很快就有一层喜色。叶赫,叶赫与他并无瓜葛,可是他阿玛的死却与叶赫脱不了干系。能灭叶赫,只怕已经恨意已久了。济尔哈朗更是一脸喜色,似乎攻城掠地才是重点,至于攻打哪座城池,涉及哪种势力,他不在乎。而岳托,岳托却只是抬了抬眼,轻描淡写的在激动的三人身上打量一圈,然后端起自己手里的茶杯,送一口茶给自己。
代善心中轻叹一声,这次攻打叶赫,大汉已经告诉自己这是岳托提议。此刻大汉同意了他的计划,他竟然没有半点欣喜之色。在他说出下一步攻打计划之前,也期许自己的大阿哥会向自己提个一言半语,却连半个字也没有听到。代善心里没来由的烦闷,这个儿子,自己真是越来越看不清楚了。摇了摇头,淡淡说道:
“大汉的旨意,我们攻打叶赫。”代善突然对攻打叶赫也没了兴趣,更何况爱新觉罗与叶赫那拉根本就是打断骨头连着筋。战场上从来都是血腥的,然而这场战争里,彼此是敌人,却也是亲人。
代善的语气明显冷淡了几分,严肃的吩咐:“不早了,都早些回去收拾,明天一早我们北上攻打叶赫。”
四人也不多说,同时起身行礼,转身离去。
“岳托。”语气比起刚才发号施令时温柔了许多。
听见这个名字,岳托和都类都停下了脚步,都类眼里有些期许,岳托却只是漫不经心的回头,淡淡的眼神,望着自己的阿玛,别人眼里的温和君子,在他眼里却是冰冷陌生。
“自从大军汇合,阿玛也没机会和你说上几句话,谋略固然重要,可是孤身一人,太过危险……”代善都觉得自己这句话说得既僵硬又尴尬,又清清了嗓子,看着儿子,决定再想想措辞。
“阿玛,成事不说,不必多言。”岳托却没等代善再说话,淡淡回了一句,行了下属的礼仪,直直的走出营帐。都类倒吸一口凉气,眉头紧蹙,没敢看代善脸色,跟了出去。
其实代善的脸色还可以,绝对不是铁灰色,一脸的苦笑,轻声哀叹。围在自己身边的四个年轻人,叔伯家的弟弟济尔哈朗,虽然隶属于镶蓝旗,但跟着自己进进出出,对自己更是唯唯诺诺。
嫡亲的侄子杜度,自从他阿玛褚英去世,就一直跟在自己身边,惟自己马首是瞻。杜度的镶白旗根本就是听他的指挥。
至于都类,他既是女婿又是外甥,在自己面前总算还有几分孩子气,偶尔会跟自己玩笑几句,可是大事上却不会违抗半分。
然而岳托,代善深深叹口气,自己的嫡亲长子,对自己没有半分亲近。曾经从没有关注过他,到如今他引起自己注意的时候,自己已经管不了他了。他是在镶红旗中得了战功,让自己看见的。他立功的消息传来时,当时的心情,此刻还记得,欣慰的同时也激动。只是见到岳托那双冰冷的眼神时,代善的心沉了下来,那一刻他才明白,这个儿子,自己已经太陌生了。
“岳托,你等等,等等啊。”岳托停下脚步,望着天空,星星不多,却很闪耀。
“岳托,他好歹也是你阿玛啊。你这脾气也该改……”
“不就是因为他是我阿玛吗?”岳托突然提高嗓音,转了转头,望着刚才走出的帐篷,眼里飘过一丝冷意。
“岳托……”都类皱了皱眉。想安慰几句,却又不知说些什么。
“既然我对他无所求,就不要指望我对他事事隐忍。”两人对视,都类惊讶着却也是了然的,岳托对他阿玛的心寒和失望也并非一日之寒,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
“大哥,大哥,阿玛同你们说完事了?”萨哈林捧着一整块毛皮,满脸嬉笑的跑到岳托身边。
“阿玛一人在呢,你进去吧。”岳托收起了刚才的冷峻,虽然依然是面无表情,可是语气也轻松几分。
“你又得了多少好东西啊?”都类走过去,掀开毛皮瞅了瞅,脸上也恢复了往日的笑意盈盈。
“什么得了,阿玛早就下令不可屠城,这都是我这几天自己猎来的。”都类望着萨哈林纯真的笑容,自己笑的更肆意了。萨哈林也是代善的嫡子,岳托的异母弟弟,若论颜值,要比岳托好上一些,主要是少了几分阴冷。皙白的皮肤,配上一双明亮而又深邃的眼眸,脸上常常带着笑意,对谁都是和和气气,让人很容易亲近。
“大哥,姐夫,那我先进去了,也有你们的,我稍后给你们送去哈。”萨哈林笑嘻嘻走过去。
两人同时点了点头。随着他的身影远去,脸色又都凝重起来。
“硕托比萨哈林还年长两岁,阿玛都不说带出来,阿玛还真是偏心。”都类摇了摇头,看着岳托,轻叹一声。
“无妨,硕托有我。”岳托扔下一句,准备回自己的帐篷。抬眼却见杜度站在不远处,直直的望着自己,不躲不闪。
杜度见岳托看见自己,还是犹豫了一下,低下头,皱了皱眉,终于还是走近岳托,定了定神,抬眼正色的望着岳托。轻声问道:
“熙儿,熙儿怎么样了?”
“她没事。”岳托声音很轻,没有喜怒。眼神也是淡淡的,望着杜度。却不再多说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