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来了。〃
〃你是来给我送饭的?〃
〃青琴预备的,我拿进来了。我来给你送请柬,请你去赴宴。〃
我将托盘放到他眼前的石墩上,将请柬从袖口内取出,递给他。他没有接,也没有看我。他的睫毛上结满了霜花,眼睛依然是黑的,但他那如同梦游人的眼神让我害怕。他身后的石壁上有一个很小的龛,安提诺的那个破碎了又粘在一起的石膏小像就放在那里,白得耀眼。小像是一个异邦男子,他一丝不挂,孤零零地站着,好像已经冻僵。
石匠问:
〃谁的请柬,赴什么宴?〃
我说:
〃铁锤黑星婚宴的请柬。〃
他冷笑道:
〃你父王又派来了个公主?〃
我说:
〃不,与他成亲的是随我而来的管事婆婆。〃
他哼了一声说:
〃管事婆婆?管事婆婆都能嫁将军了,三星城看来真是没有女人了。〃
请柬(3)
我打了一个喷嚏,急忙用帕子掩了嘴。
他说:
〃你走吧,这里很冷。〃
他的目光始终不看我,而是盯着潭水。
我看着那平静的水面,一丝波纹都没有,像一面镜子。四周石壁的倒影映在里边,石匠的影子也映在里边。
〃首任城主和他的部属为何全是石头?〃
〃我没见过他们,不敢雕。〃
〃为何也没有你的雕像?〃
〃我看不清我自己。〃
〃不是有镜子吗?〃
〃铜镜里无法窥全貌。〃
〃这潭水之中呢?〃
〃潭水波动,也看不明白。〃
〃怎样才算看明白?〃
〃用祖先的目光和我的心。我不知道我是谁,我不能雕我不认识的人。〃
我站在他身边,以同样的角度观看那潭水。水深不见底,可以说是黑色的,也可以说是白色的,因为这两种光都在水面上跳动。我甚至还能看见数不清的小气泡从地心深处快速上升,临到水面的时候才纷纷碎裂。
它们碎裂的响声很大。
〃此为何地?〃
〃这是离家父最近的地方,我最近才发现。〃
〃这潭是当年地震形成的?〃
〃是,家父此时就住在里边。〃
气泡在水面之下形成了无数条白色的细线,我的目光被它们拉住不放。气泡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大,宛如铁锤砸在人脑袋上头骨爆裂所发出的响声。恍惚间,我看见一个老将军,手持黑色大铁锤,身披红色战袍,白发如云,乘着一匹黑马在水面上疾驶而过。再定睛看时,那个影像却变成了一个白衣公主,长发飘飘,在临风抚琴。
我猛然抬头,才发现原来是潭水对面的石壁上一尊未完工的雕像的倒影。她的头、上身和左臂均已雕完,只有右臂、腰腹和双腿尚未成形。由于下身还是隐藏在石头里,所以整个雕像看上去就像是在云朵中弹奏的一个神女。她的身形虽然不完整,但她奏出的音符却飘飘渺渺地传来,此时我清楚地听见了它们在洞内的回声。
石匠起身,带我来到雕像面前。
我激动地说:
〃这个是我。〃
石匠说:
〃炎帝有女瑶姬,未嫁而亡,葬于巫山之阳,精魄神化不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乎若云,皎乎若星,将行未止,如浮忽停,而有西施之形。家父生前每次舞锤,说都能听见此巫山神女的演奏。在她的演奏中,他找到了一条回乡的小路。他不停地在雕凿,不停地赶路,离祖先越来越近。最后几天,他说他隔着一道帷幔看见了他们,就坐在那里等着他到来。〃〃他没问他们的姓名吗?〃
〃就快问了,地震就来了。〃
石匠让我站在雕像身旁,然后倒退了一步,打量着我和雕像。他来到了我面前,盯着我的脸看,然后将双手放到我的脸外侧,并不和我的皮肤接触,轻轻地抚摸着它的轮廓。这比实际接触更让我紧张。我脸上的每一根汗毛都感受到了来自他手心的热度,我的呼吸在他的手上被挡回来,重新撞在我脸上,就像千百个炙热的铁锤敲击过来,我的那些汗毛宛若山坡上的小树林,纷纷倒下。
我屏住了气息。
他的手还在移动。
那双手在抖,滑过了我的腮和我的脖颈,在我的肩上稍作停留,就来到我的胸前。我明显地注意到那双手拉开了与我身体的距离,但我还是感到一种极大的重压,逼得我想要喊叫。我的脸上、脖颈和前胸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说:
〃坐下,弹琴。〃
我依着他的吩咐,取下披风铺在石头上,然后坐在了上面。此时,不用他说我也恨不能马上坐下了,我的双腿实在发软。前面并没有琴,我的双手架着,做出拉琴的样子。我体内的月在上下翻腾,好像急于找一个隐秘的地方遁去。
〃左手抬高一点。〃
〃头稍歪一下,下巴抬起一点。〃
〃眼睛看前方,看左边。〃
按着他的命令,我一一照做了。其实我完全可以不听他的命令,但是我的身体已不听我的使唤。在他那双没有和我实际接触的手的摆弄下,变换出了他要求的各种姿势。
他在我的面前蹲下来,手从我的腰际向下滑动,一直摸到脚。
(bsp;〃原来衣服的褶皱是这样的!〃
他的手仍没有和我接触,连衣服也没有碰。
〃原来腰线的转承是这样的!〃
他两眼兴奋地发出奇妙的光。在这种光的注视下,我有些晕眩。那双手从脚下又游动上来,在腰际略有反复,又移到了我的胸口。
我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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