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离不住的咳着,咳出血沫,这许多年他只知道沉溺武学,习惯了她的存在,习惯到不知道去深想一切,然而此刿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已经没有了,大约在刚才那一炸中,便已被炸碎了。
只留下了一处巨大的空洞,穿过这午夜森凉的带血和雪的风。
他看着那只手,那只手搁在坑侧,黄土飞雪中一个上扬的姿势,看似一个人扒在坑边,正想努力爬出坑来。
阴离忽然挣扎着,一点点蠕动过去。
身后拖出长长的一条血线。
萧玦探身动了动,秦长歌伸手一拦,三人默不作声的看着阴离,一步步挪向深坑。
阴离的手,终于够到了坑边那手,他大喜的喃喃道:“班晏我来救你”海@天@中@文网首发
伸手大力一拉。
落空的力道令阴离一跤栽倒,被震伤的内腑再一次鲜血狂喷。
那只雪色纤手落于阴离怀中。
阴离怔怔的看着那只断手,目光中满是怆然和不可置信。
“好像很多很多年前,某个黄昏,日光镀上明纱长窗,他匆匆进了她闺房,欲待和她商量宫中的事务。她彼时正在梳妆,半边长发垂落遮住鬼面,铜镜里只见云鬓香腮容色鲜妍,见他进来,回眸一笑,停在黑发边的纤手如雪。
那般惊心的白与艳,宛如碧池边一朵盛开的莲。
仿佛也只是一眨眼,那朵莲花便悠悠垂落枝头,萎谢在他的怀中。
阴离轻轻的抚摸那只手,抚摸那只记忆中自已从没有这般温情的触摸过的手。
很多年前他在毒虫谷漠然听她哭泣,很多年后爆炸那一刻他听见她对他低低道:,离……”
只来得及说一个字。
是在唤自己的名字,还是在告诉他,从此,你我,离。
阴离低低的咳着,偏头将血沫咳进尘埃,他不愿有一丝血迹,沾染怀中那玉色柔荑。
他将那残手紧紧揣进怀里,挣扎着要跳进坑,将班晏的其余尸骸收敛。。htzbsp;秦长歌注视着他,无声的挥了挥手,立刻有凰盟属下意图去帮忙捡拾,却被阴离大力挥开,他什么人都不看,艰难的滚进坑内,脱下自己的外袍平摊在地上,枯瘦的手指在坑内一点一点摸索,每摸到一点骨殖,都小心的别去泥土,放在袍上。
不知什么时候,雨停了,黑暗天空中只有雪花旋转飘落,落入那些黄土黑烟鲜血白骨中,瞬间消失不见。
冰雹小了此,细细的飞落,听起来象是环佩叮铛的女子,莲步姗姗远去的步声。
长空下,飞雪里,数百人的注视中,曾经煊赫一时,总掌一国大权的南闵大祭司,旁若无人伏倒在冰凉污浊的泥坑之中,将那伴随了他半生的女子血肉,一一珍重收敛。她在时,他不曾予他回顾,她去后,他方知心意几许,却为时已晚。
不过无妨,以后,我和你还有很长很长的日子,近乎永恒。
阴离沉默抿唇,将那血肉敛成一堆,放进怀中,仰首看着天际飞雪徘徊如女子轻舞,渐行渐远,而远处,夜鸟悲鸣,掠过空山。
然后撤手,坐在坑中,闭目,淡淡道:!埋吧。”
乾元六年正月十五,无名小镇风云再起,一场精心布置的针对西梁最高层决策人物的暗杀行动中,南闽两大势力捐弃前嫌,合力出动,设大阵、掘地道、布幻毒、重重布网,意图将西梁帝王暗杀于诡镇之中,却最终折戟沉沙,彩蛊教全军覆灭,水家伤亡过半,水镜尘于大军追逐中逃逸,玄螭宫天使班晏被炸死,大祭司阴离抱骨自断心脉而亡。
那一夜飞雪落冰,死伤无数,大军终于冲破阵法抢进镇中后,对未及逃逸的南闵人大开杀戒,横贯镇中的一条长街,堆满了来敌的尸休,鲜血融进薄冰,化成红色晶体,沾染上了士兵黑色长靴,一步一个血色脚印。
那一夜山风呼啸,飞雪呼啸,厮杀或奔逃的人们在呼啸,然而在镇中心,却有一块最为安静的地方,永久埋葬了曾经叱咤风云的一对男女。
南闵人视为神祗的玄螭宫,从此和那个国家一般不复存在,而南闵遗民心中曾经的精神领袖,默默无闻的葬在了这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废镇。
古成苍苍,大荒茫茫,从远山奔过来的风,将那些刀光剑影和生死枯荣都凛冽的卷了去,再惊破,所有写着谜题的梦境。
那一日,还有一段对话和一幅场景,永久的留在了血迹殷然的废墟。
雪尽,日升,最初一道日光投射到并肩而立的两人身土。
‘……”对不起。”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我突然发现自己是个很卑鄙的人,“很卑鄙。”
沉默。海@天@中@文网首发
良久以后,男子叹息着转身,欲待走开。
“那不过是你,爱她的方式。”朝阳下,蓝衣男子回首,眼眸清透如玉“还有什么,比知道有人会全心全意爱她,全心全意用一生来呵护她,更让我愉悦?”
他微笑着,脸色有些苍白,却不掩神采光芒四射。
“我很安慰。”
乾元六年正月十九,睛空万里。
山背后还是山,只有一条苍茫的古道向天际延伸,清晨的风吹过来,带着雪后初霁的寒意。
前方,越过那片渐生微绿的平原,云州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