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十一沉默了一会儿,忿忿的说,「北陈那些蛮子,厚着脸皮来求巨子。巨子太仁义了,谁跟他们同气连枝,当初破门的时候怎么不讲同气连枝了?!瞧不起我们?哼哼,只会耍剑的北陈蛮子好意思说他们是正统?是正统就不要求到…」
「好了,十一哥,我知道了。」陈十七摆手。
都几百年前的旧事了,还有什么不忿的。说白了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北陈激进些,最后成了侠墨,南陈谨慎自守,成了儒墨。但让两边势若水火的,就是在不在朝为官。
在她看来,真没什么好争的。不都是兼爱非攻的墨家子弟?只是在朝在野的选择而已。
「是北陈守钥女啊。」陈十七感叹。培养一个守钥女是不容易的,不是只守一把钥匙就够了,还必须把精通所有典籍,替可能倾覆的家族留下最后的火种。当初她被刷下来,就是因为她只沈迷医药,无法全才。
「就去京城吧。」她淡淡的说。
陈十一大怒昂首,十七把那个络子在他眼前晃了晃。这个有神捕之称,高大英武的陈县丞,立刻垂头丧气的垂下肩,看起来有点可怜兮兮。
徘徊之二
夏后暴雨总是来得急去得快。雨后初晴,日已西斜,开始在如洗碧空晕染霞光。
考虑到远客久候,陈十七还是骑了马,没骑她惯常使用的驴子。
大劫余生已三载,即使针药锻炼多管齐下,她的双腿还是有些麻木无力,不大好控马疾驰,但快步而走还是可以的。虽然上下马需要十一哥扶一把,但她骑术到底还算是不错的,还能跟得上十一哥的马,于是在关城门之前,双骑奔入山阳县城。
结果北陈呼啦啦过来十数个人,态度恭谨却气度森严,把她吓了一大跳。
虽做下人打扮,但看他们腰间所悬络子,分明是北陈巨子贴身的部曲,最中坚的死士。
情形一定很糟糕了。
殊不知,在北陈诸部曲也吃了一惊。
眼前这个娘子,深青直裾缠腰,外覆墨青广袖无扣罩衣。裙长随山阳妇人,足胫之上,便于在多雨的山阳木屐行走,是很寻常的乡绅仕女打扮。
但发色白多黑少,混若铁灰如老妇,却容颜光滑病白,有西子之态,年纪应当还很轻。观色就知有不足之症,但应该柔弱的体态却铮然傲骨,一双深琥珀色的瞳仁比寻常人要大些,明明目光和顺,却被看得凛然屏息。
原本焦躁狐疑的心,却渐渐有些定了。
能让天代为发雷愤怒,大祸不死之人…南陈巨子敢担保的女医,或许有过人手段。
「劳远客久候,怠慢了。」陈十七深深福礼。毕竟这些人代表的是北陈巨子。
没想到这些北陈部曲更加恭敬的加额为礼,「奉巨子令,我等当从十七娘子一切吩咐。侍十七娘子如巨子。」
情形比想象的还糟糕许多。
她看了一眼十一哥,结果陈十一将头一别,视若无睹,当然更不要说招呼客人。
暗叹一声,她唤来管家将北陈部曲带下去安置,「且休整一夜,明日卯时出发。」
等人走光了,陈十一抱怨,「妳怎么什么都不问?」
「没什么好问的。情况一定很糟,但年轻妇人能有的最糟糕状况不过是孕事。看他们虽然焦躁却不惶急,可见不是马上要命的。大约是怀相不好,或是有下红之症。这并不是什么大病,寻常大夫都能看得好…」
她露出一丝嘲讽,三分无奈的笑,「只是碍于礼防,白白让女子自行挣命罢了。」
「我们陈家可不是!」陈十一抗议了。
因为我们是墨子之徒啊十一哥。外面根本就…但她不欲多谈,转言问道,「倒是北陈守钥女的出身和婆家,十一哥跟我说说吧。」
此时正是后世所称大燕高宗的时代,现称阳帝,时年五十有三,在位已然三十余年。前二十年还御驾亲征的领军,后十几年力求安定天下。正是那种马上为枭雄,马下为明主,难得文韬武略、承先启后的一代大治之君。
除了挑起胡汉纷争的事件上辣手了点,其他可说是少有的宽和圣明,尤其知人善任,不问出身。北陈侠墨本来就是以天下为己任,会帮阳帝可说是无心之举,结果被天下初定的阳帝一家伙按在勋贵的行列,大出意料之外,面子上更下不来。
百般坚辞都没能卸担子,只能匆匆把军权早早的上交。北陈和聚族而居、封闭保守的南陈不同,乃是部曲制。主上唯有陈氏嫡长为巨子,依附皆为部曲。那些个倒霉的勋贵爵位都让部曲受了,巨子假死遁逃得老远。
即使如此,还是让南陈好一阵冷嘲热讽,结果南北陈关系更加恶化。
逼现任北陈巨子向南陈低头的,就是这个出身勋贵的守钥女,嫁入了百胜侯府狄家了。
「哦,是百胜侯世子爷啊。」陈十七恍然,「狄家太夫人当家,倒还配得上北陈守钥女。但现在应该不是太夫人当家吧?」
陈十一向来聪明机智,要不也不会在穷山恶水多刁民的山阳干出一个名动天下的神捕美名。但在徊姐儿面前,他总是备受打击。
「妳怎么又知道了?」他闷闷的问。妹妹离京已经三年,北陈守钥女去年才嫁给世子爷,也是去年才换侯夫人当家。
「这是后宅事,哥哥不清楚是应该的。」她漫应。
第二日她准点卯时随北陈部曲出发上京,北陈守钥女姓季,闺名祁娘。世子爷是狄家下任宗子,她自然是下任宗妇。
问题就出在去年初春方嫁,已然滑胎两次,现在勉强又怀上,可下红点滴不止。连御医都请上了,却只得到一个「此胎唯恐不保,之后子嗣艰难」的噩耗。
「无子」简直是致命伤,都是七出之条了。狄家更不可能让庶子承嗣。这个未来宗妇的位置,摇摇欲坠,连性命都可能不保--比方说休妻太难听,静悄悄的「病殁」,那就好听多了。
北陈随侍的丫环嬷嬷倒是知无不尽,她却听得啼笑皆非。「少夫人的底子当真极好。」
狄家的家风也是一落千丈,后宅动荡不安。不愧是侠墨儿女,这么着还能熬得住一条性命。
大约北陈也惊觉问题严重,也派了人去看顾。所以她不再问,只是阖目养神。
抵达京城是三天后的傍晚,险些就进不了城门。幸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