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宇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睛，头皮底下好像有很多虫子在蠕动，又象气球给装满了水，沉甸甸的，晃荡着，生烈烈的胀痛。：“我这是在哪啊。”他喉咙里爬出游弋的受惊的鱼，象收音机信号不好，时断时续飘移的声音。
“醒了，醒了，妈妈，爸爸醒来了。”熟悉的声音脆脆的，童声的温柔让人总是感觉很幸福，是儿子的叫声，儿子摇醒趴在床边的杨柳，守了三天三夜的她疲劳不已，蓬乱的头发如野草丛生，睡猩猩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脸上似乎涂了一层黄蜡，黑乎乎的眼圈两个熄灭的大烟斗，说不出的憔悴。见吴宇醒来，她揉揉眼睛，脸压在手臂上太久印了一片红印，她的嘴角往上牵了牵现出了一个黯败的微笑。她摸着吴宇的手，好像这一切还是在梦中，他们走了很远很远很远，她做了一个噩梦，发现吴宇往悬崖下掉，她死命的拉着悬在半空中的那只手，可吴宇太沉，她拖不住，可她就是不放手，忽然间下起了漂泊的大雨，天空乌丫丫的，豆大的雨点打在脸上火辣辣的痛，她的身体慢慢的被吴宇往下拽，她拼命的抓着一根树墩，就在她要掉下去的一刹那，儿子来了。她醒了。泪水就开始汪洋了。
“我这是怎么啦？”吴宇微弱的声音证明他还活着。
“爸爸，你出车祸了，医生说你今天不能苏醒就难了。”儿子叫吴正，11岁了，马上快小学毕业了，白t恤，黑长裤，头发留得很长，象漫画里的小王子，帅得可爱。
“你都昏迷三天了。”杨柳抚摸着吴宇的额头，这时她好像也苏醒过来了，给了吴宇一个很灿烂的带着泪的笑，柔声问到：“你饿吗？”
“不饿。”忽然间失去的记忆，象中断的电视讯号，吱吱乱响灰色雪花屏幕突然跳出了清晰的彩色图像，他兀的喊了一声：“白雪，白雪呢？”又昏迷了过去。
“医生，医生，医生。”杨柳大叫着，这几天泪也许流得太多了，这泪含着悲痛，也含着怨恨，到这时已经流干了，儿子如猎狗一般的冲出去叫医生来了。总算把吴宇救回来了。
已是七月的正午，外面没有一丝的风，连狗儿也耷拉着头吐着舌头昏昏的睡，有人从身边过，它也只半睁一下眼感觉没有威胁连头也不抬就闭了眼，全没了舒爽时候的精神和警惕。就是现在的吴宇，他再次醒来时，杨柳又趴在身边睡了，手握着他的手，手心里全是汗，床边的输液瓶无声的输着妻子温暖和柔情，还有一滴滴的愧疚，他清醒了。儿子可能回家了。
窗外是浓浓的厚厚的白云，层层叠叠的下面是灰灰的，象一团从天上扔下来的破棉絮，被风吹得走走停停，太阳依旧很耀眼，斜穿过来射在墙上的钟，已经是下午四点了，他不敢动弹，怕惊醒了杨柳。他真的很清醒了，从来没有这么清醒的痛苦，在撞车的那一瞬间，他本能的打开车门越出去，就象魔术场里的人肉炮弹一样，重重的撞在高速公路的隔离带里，殷红的血眼里，他看见那滚烫的沥青从车窗里冲了进来，就象山崩的泥石流一样野蛮的冲击一切摧毁一切，刹那间就把自己的丰田车给淹埋了，埋葬了。白雪呢？白雪呢？她还活着吗？她难道给生生的活埋了吗？那滚烫的沥青是烧开了的，她还有孩子啊？我这是怎么开的车啊？我对不起白雪，我对得起谁啊？杨柳沉沉的睡着，枕着自己的手，吴宇从包裹头部的纱布缝里看着杨柳。一股凄凉，一股沧桑，顺着两眼流淌。
吴宇很清醒，他甚至不愿意清醒，他真希望自己就这样死去。自从王宝生勾引了杨柳，背叛了自己，为了孩子才没有离婚，他报复王宝生勾引了白雪，这样他生命中就有了两个女人。这让他想起了张爱玲的白玫瑰和红玫瑰，那背叛的杨柳就是墙上的一抹蚊子血，而白雪却不是衣服上的饭粒，也不是胸口上的朱砂痣，而是一支射向王宝生的箭，他以为这只箭射出去就可以打败王宝生，而这支箭没有射中王宝生，反而偏偏射中了自己，而这只箭是浸过毒液的，这毒液随着血液缓缓的流进了心里，却升腾起对白雪无尽的爱意来了。有时候，他象被地狱的魔鬼绑在了满是钉子的床上，活生生的给锯成了两半，一边是杨柳和儿子，一边是白雪和肚子里的孩子。他注定要受尽人世间的种种苦难，因为他不像王宝生是个没有感情的魔鬼，他有心，有热血，他对白雪对王宝生的报复，很得意自己的圈套套得很准，没想到到头来，自己却陷了进去，全不是当初的滋味。都怪自己的多情，却害了白雪的性命。他一想到即将面对杨柳的询问，他就会暴露自己丑恶的灵魂，就会暴露自己的虚伪，他就恨不得自己去死了，一了百了。他无数次想从心里原谅了杨柳的背叛，可心里的创伤却难以愈合，在没有追到白雪之前，他疯狂的去嫖妓，他常常夜不归宿的去惩罚杨柳，以求得心里的平衡，杨柳虽然没说什么，可每次他很晚回家的时候，他打开灯，他看见杨柳的脸上都有哭过的痕迹。自己醒了，杨柳却睡着，杨柳醒了，自己却睡着，杨柳和自己就这样误会着，错误着，深爱对方的人，绝不会因为对方的一次过失就会翻脸。何况他们还有宝贝的儿子，他是那么可爱，那么机灵。
笃笃笃，门外的敲门声炒醒了杨柳，进来两个警察，杨柳惊愕站了起来，警察很有礼貌的请杨柳出去一下回避，他们有事情要问吴宇。杨柳悻悻的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