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了一会,定定神,眼前的道路在无声无息地等着她,她有点犹豫,一个失败的预感恍忽地浮到心头。可是,她还是把预感驱走,空无一人正是理想的环境,她应该欢喜才对。昨天她侄女的一番话重新升到脑际,她增加了信心,她重新把圆裙拉了拉,继续走下去。
不久,她的眼帘里,映出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瘦长的人影,一只手似乎挽着自己的头,她惊喜地站住,把脸侧过来,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几乎一切发展都在意料之中。她特地加强她圆裙的摆动,为的要惹那人注意。她假装着很安闲地在等候着将从另一端来的一个什么人,她把头发往后甩一下,没有瞧过去,但她的听觉却向她的猎物集中,希望能听到那逐渐加重的脚步声,更希望那脚步声能停到她身边。
问题是,一切都没有听到,她不敢回头去看,唯恐有一个失望的现象打击她,她只有耐心地等。她想,可能那人去唤另外一个人了,她侄女就是这样开始的,那会更好,潜意识上,两个比一个更使人兴奋,她的陷阱正在秘密地张开,这是她生命史上第一次不顾一切的冲动,她迫不及待得要疯狂了。
然而,她还是不得不回过头去,在没有回头之先,她为自己假设了两种情况,一种是那人根本消失了,一种是他们——果真有两个人的话,正在向她逼近。万万料不到她的判断落了空,那人影仍站在老地方,手臂仍挽着他自己的后脑,分明是一具吊死在那里的僵尸。
她打了一个寒颤,浑身冰冷,开始懊悔今天这种不可思议的举动了。她应该马上回去,回去得越快越好。她抬起了脚步,却又收回来,一个感情上的力量在拉她,这力量不是理智的幼苗可以抵挡得住的。她早安排好的计划,不容许因一时的畏缩而轻易破坏,她要去看看那人影到底是怎么回事。万一结局不如理想,她可以说她从北区回来,路过这里,不幸碰上的。这一套话,她早已准备好,而且记得烂熟,她能够灵活地用它做最后的防卫武器。当然,更主要的,还是她不太相信她竟会倒霉到恰巧碰上有人吊死的程度。
她戒备着向那人影走去,一面准备着随时掉头逃命,她从来没有过这样大的胆量,甚至不敢确信一向娇弱的自己,竟会单独地,深更半夜,在荒凉的堤岸上去探索那莫测的怪物。她被一种类似烈火样的东西燃烧着,什么都被抛到脑后了。
她终于走到。
眼前的刺激,使她几乎昏厥过去,一株孤立的小榕树继续在那里迎风婆娑,根本还不知道有一位迟暮的美女刚才曾为它柔肠寸断。她呆呆地瞅着它,脸色比蜡纸还白,她没有闲情逸致哑然失笑,她狠狠地咬住嘴唇,半天,半天,不知道该怎么才好。
夜掠3
就在这时候,她隐约地听到一种声音。
那是一连串的声音,她立刻肯定这次真的是有人走过来了。耸起耳朵,那声音像晒干了的豆子从布袋裂缝里流出来的一样,就在身后响起。她转过身来,阴影底下,她看到草丛在动,那人仿佛正匍匐着向她走近。她眯起眼,向草丛搜索,却被一阵昏暗遮住。她眼睛略微有点近视,大约在二百度左右,平常不戴眼镜是勉强可以应付的,只有在晚上和偶尔看电影的时候,才戴一下。今天她故意没有把眼镜带出来,她不能确定她所以不带出来的原因是为了什么,或许是害怕有什么剧烈的行动会把它弄碎吧。不过,她现在却因此不能看得清楚了。
她心里开始推测,她的猎物似乎就应该从这一类地方跳出来的,她整理一下衣服,向前迈了一步,她所以如此,只表示她是正在行路。
于是,她看见了,看见了一条约有三尺长的花斑蛇从草丛里蹿到路面上,那蛇头几乎一下子就碰到她的高跟鞋。显然地,它受到了惊吓,把头仰了仰,飞快地沿着碎石子的边缘,斜刺里滑过去。
这一次,她真的发出一声使人惊慌的尖叫,像被钉到地上一样,一动也不敢动。她低下头,恐怖地望着那条蜿蜒逃走的花斑蛇,浑身汗毛全竖了起来,腰肢痉挛地向后曲着,直觉地,她以为她已面临末日。
花斑蛇消失在另一处的草丛里了,她还呆呆地像一尊木偶,直到她确定那怪物再也不至于爬回来的时候,她才鼓起精神,长叹一口气,发现她的手臂已经抖成一条松懈的绳索,不太听指挥了。她又升起回去的念头,再不这样异想天开了。可是,她的足踝发软,为了防备一下栽倒在地,不得一步一步地,慢慢向回程挨着。
短短的半个小时,仿佛已深入蛮荒半年之久,她需要她的家,虽然家的意义,在她只不过是一座空洞的房子,但她还是眷眷依恋。她想到她那高贵的沙发,乳白色的弹簧床,舒适的淋浴,以及——那整个似乎都是幸福的天地!
忽然间。
确确实实的,一个人的脚步声传进她的耳朵,并且,脚步声中,还搀杂着粗野的口哨。她像刚从大海里爬到甲板上得救的人,一接触到阳光,一颗心火一样地又熊熊炽燃起来。她想,真正的情势马上就要转变了,刚才的失望,不过是大风暴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