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以后,又响起了敲门声,他的神经跳起来。好友王标兴致勃勃地出现在门口,他眯着眼,笑盈盈的,等姜夏把收录机的声音拧小,才发出沉稳的喉音。“我能理解你。”首先他装着像收回了刚才对汤苓的承诺。他不像姜夏喜欢独往独来,他一直为学校的教职不适合自己,寻觅着出路。他能背出所有美国城市的历史,有名山峰的海拔,看来他要去美国,已经势不可挡。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姜夏,想象把汤苓与姜夏放在一起的感觉。他调皮地眨巴着眼,提醒姜夏,约会又不等于结婚,你怕什么?他挺拔的鼻梁上,架着一位丑女人送的美国款式的眼镜,这位丑女人来自檀香山的华裔家庭,她喜欢在王标的床前研读中国文学。她小心选择王标的女友回四川的日子,向他展示朗诵的才能。她给他写的情书,有一天被王标女友从床垫下面搜了出来。一场歇斯底里的大吵大闹中,姜夏帮他们收了场。姜夏答应王标的女友,稍有风吹草动,他会及时通知在外奔波的她。这件出卖朋友的事,姜夏从未认真加以考虑。王标住在姜夏对门,他和那位丑女人的奸情,姜夏一直有所察觉。这种奸情似乎带着美国式的夸张风格。丑女人不断给王标送磁带,写甜得腻人的信,赠他花哨的领带夹、生日卡、圣诞卡,和故作伤感的朗诵。姜夏对这位华裔的相貌大为失望,他知道王标一定另有图谋。
汤苓在楼下被冷落半个小时后,姜夏终于走下楼来,勉强同意和她出游,他不想让这辆奔驰一直呆在楼下,弄得邻居探头探脑的。这辆奔驰行驶在高大梧桐的林荫中,阳光不时穿过树隙刺疼他的眼。盘山路上几乎没有人。在姜夏身边,她把双腿并得拢拢的,紧张得像一具蜡像,纹丝不动。她喜欢山林里鸟、树叶的声音,流水、雾气下泻的凉沁沁的气息。她真想和姜夏呆在一个隐蔽处,宁可不要那些圣洁的想法。他们向比刚才停车低的山谷走去。一阵低沉的类似咳嗽的声音响过,那辆奔驰拐了一个弯,识相地开走了。汤苓清楚,这片林子里有三三两两的恋人,他们在尝试花样百出的拥抱、接吻,当然还有交欢,这是她希望姜夏撞见的。那些联防队员认为臭不可闻的地方,她觉得正适合繁殖爱情。即使受到联防队员捉奸的威胁,恋人们的情爱还在蓬勃地发展。男士们干劲十足,多亏了国家生育政策,他们才没沦为多子嗣的人,不致因为拖家带口穷得看不起牙病。她不太漂亮,可是到了昏暗的林子里,花容月貌也显得多余了,那时,女人的身体会令他心颤不已。她乐意把聪明才智倾注在持家上,她记得他老说他爷爷晚年受过的那些苦,也许到了他这一辈,加上她这个女人的潜心辅佐,姜家必将出现中兴迹象。他腋下的淡淡的狐臭,这会令她陶醉,她身子摇晃,觉得那些巨石、树干和齐到膝盖的草丛,都是成全好事的佳处。那汇合着隐约呻吟的咝咝的夜声,证实了中国人对性爱认识的势不可挡。只要姜夏心无旁骛地属于她,她甘愿成为这样的进步青年。
夜幕四合,因为路面的坡度,他们的身体不时碰到一起。他看不清她的脸,但听见她的声音像灯丝在空气中微微发颤。
“你……你对我们的关系有什么打算呀?”
“我们?当然是知心朋友啦。”
“会不会……你有很多这样的知心朋友?”
“没有,我的知心朋友一向很少。”
“我怎么感觉不到呢?”
“我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