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
那一晚,满天星斗连成一片,璀璨迷离。
那天早晨还未起身,听见下人在院里谈笑——“晚上咱们去赏月,我听张半仙说,丙辰年的八月中秋,是天狗六千岁的整寿!要是能到街上求月神能得个盆满钵满!”
我才想起,今天是中秋。
起身擦脸漱口,庭院里他们两个仍在闲话。我跟他们笑笑,“晚上去玩吧,也帮我祈祈福。”我一向不信这些东西,又不忍心扫他们的兴。
天黑雾淡,偌大的庭院里,就剩我一个人。街上远远地有些灯火,还有看灯火的人们。走到书房,看着从前写的还未来得及送往朝廷的折子,恨得我想撕了它。伸出手,又愤愤地扔到地上。毕竟是我自己的心血。
喝酒,还是喝酒。我只会喝酒,我只能喝酒。我要喝得烂醉,真想问问,现在到底是什么年头?可谁能告诉我呢?独自踱到院子里,月亮还真是圆,凉凉的冰了我的眼。
恍然想起下人早上的话,这俗人,今天真是天狗的生日?如此说来,我须到月宫看看,去陪陪那已经寂寞了六千年的天狗兄了。或许月宫也不似我想象那般冷清,不是还有嫦娥翩然起舞,还有莺燕动情而唱吗?
正想乘风而去,不经意间打了一个寒战,我才明白过来——夜晚这么凉,凉到我快出了眼泪。这人世间尚且如此,那凉如水色的月宫,岂是我这凡夫俗子享受得了的?蠢材!蠢材!
即使如此,不看这狠心的月色也罢。
走到里堂,还是这间屋子温暖,赤色相扰,平时见得烦了的,这时候看起来那样顺眼。当年围了这朱色的墙,我还不甚喜欢。
头有些疼,刚要睡下,眼前又晃晃的来了月光,看来这月神还是眷顾我的,庙堂之上无人理睬,千里之外的月宫却是时时相绕。
要是那皇帝也像多情的月神一样,那我今天就不能在这里独吟月光,独饮月色了。不过要是当真那样,是我辜负了这美丽的月色,还是皇帝辜负了我呢?
叹叹。如此想来,我着实应当庆幸,比起身为人臣的山呼万岁,小心谨慎,我宁愿当一个痴想月光的俗人。痴想它阴晴圆缺,痴想它光华之外的平平仄仄。
想子由了,想起年少时光,他与我一般轻狂,子由啊,你也一定在看这月光吧,千里之外,想你定能感受到我的哀伤,我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