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柏榆仗著权势杀人如麻,宁坤却知道柏榆就算没有权势也能杀人如麻。就凭柏榆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瞬息间能发出犹如漫天花雨一样的暗器,宁坤见过。
这双手在此刻抬起了,宁坤盯著这双手,戒备。
柏榆轻笑,那双杀人无数的手落到了左边架子上的一件软裘上,轻轻地顺了顺软裘上的兽毛,带著与杀意无关的优雅。顺过兽毛之後,柏榆将软裘拿下,依旧踩著闲适的步子,离开了这间房间。
天已转凉许多,更何况在深山之中。这山头并不苍翠葱茏,反而是光秃秃的,在深秋初冬的寒风中散发这泠泠的死气,罡风回荡,犹如怨灵之歌,哀怨不绝。又一阵刺骨的风打在陈棋瑜身上,陈棋瑜受寒地瑟缩著。
柏榆将软裘披到陈棋瑜身上,又说:「怎麽不知道多带件衣服?」
陈棋瑜摸了摸软裘,沾著满手柔滑的质感,突然想起那天身上无端多了的一件水红披风,脸上僵了僵,良久才回过神来,说:「一时忘了。」
柏榆道:「我记得这山上有紫草的,你且与我来。」
陈棋瑜只觉得这山头分外古怪,所到之处都是碎石乱沙,寒鸦乱飞,实在不是适宜久留之地。
陈棋瑜说道:「怎麽不带几个侍卫跟随?也不带小厮侍奉。」
「嗯,我平常习惯一个人。」柏榆转身看了看在崎岖山路中颇为狼狈的陈棋瑜,说道,「倒忘了你不习惯。」
陈棋瑜不但是个文人,还是个富家子弟,实在走不惯这等荒凉大山之路——对於他来说,这根本不是路。看来出游实在不是想像中那麽好玩。山路陡峭,崎岖不平,一路上来极难为人,陈棋瑜觉得用爬的该比走的快。但他自然不会爬。陈棋瑜吃力地走著山路,好几次差点滑倒在地,不得不去捉住身旁的矮树树枝保持平衡,几番弄得手掌破皮,已经流血了。可他也没有停步的意思,他很气自己如此无用,若真连短短的山路也无法完成,实在恼人。他越气自己就越不服输,虽然双腿已经累极,但精神还是很亢奋的,死活不喊累。更让他气的大概是前面如履平地的柏榆吧。
他甚至怀疑柏榆和自己走的不是同一条路。不然为何自己如此狼狈,而柏榆却那麽悠游?要说柏榆敏捷,却也不怎麽看得出,因为他的行动并不快。但他的缓慢跟陈棋瑜的缓慢不一样。他的缓慢是毫不费力的,就跟在自家後花园散步一样。
印象中的九千岁,也确实是一直保持著这种悠閒的缓慢。
陈棋瑜只是想不到,在生死搏斗之时,柏榆也保持著这种缓慢。围攻的人大概有十来个,是鮌教教徒。鮌教之人想必一直暗中关注南巡,等到柏榆落单的时机,便伺机暗杀。
当时,十来个身手敏捷的人犹如猿猴一样攀山折树而来,翻斗伶俐落地,目露凶光,眼中透露毫不掩饰的杀意。陈棋瑜此时却并非不害怕的,他毕竟不会武功,恐怕会拖累柏榆。
柏榆却很镇定,说:「只有这麽些?」
「死到临头还在此大放厥词!」
柏榆转头看陈棋瑜一眼,说道:「这帮小喽啰,有我足矣,大侠只需在旁观看便成。」
『大侠』?
众人面面相觑,难道这个文弱书生般的男子是个武功高手?
陈棋瑜也只一愣,柏榆手轻轻推了陈棋瑜一下,陈棋瑜便有如叶子一般,轻飘飘地荡到悬崖边上突起的一块岩石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陈棋瑜脚不沾尘地飞了上去。
柏榆道:「大侠果然好身手!那且看我罢。」
陈棋瑜此刻已明了,柏榆唬那些刺客,让他们误以为自己乃是绝世高手,便不敢轻举妄动,算是保陈棋瑜周全之策。
陈棋瑜在岩石上没站多久,便听到杀声四起,然後是刀剑交击的声响,甚是刺耳,对於他来说,尖锐得好像猛鬼的凄厉哀鸣,也许,这些声音确实会带来新鬼,他抬头,看到惊飞的寒鸦点点。当他再度低头的时候,岩石下的风景已是杀。
柏榆还是一副閒庭信步的模样,就像逛街穿梭人群之中一样,刀锋没有沾到他,血也没有沾到他——正确来说,根本没有血的出现。每过数十招,总会有一个刺客倒下,但刺客的倒下总是毫无预兆,就像是突然被砍断的竹子一样硬梆梆地倒地,连血液也没有流出。
陈棋瑜知道有些人的暗器是以『漫天花雨』来形容的,他本也以为柏榆的暗器是那样。可是错了,暗器既然『暗』,又怎能如『漫天花雨』般绚烂呢?真正厉害的暗器,该是看不见的。
陈棋瑜明白刚才柏榆那狂傲的自信来自於哪里,他确实有这个狂傲的资本,这十来个刺客,都不过是来送死而已。
就在此时,陈棋瑜鼻间钻进了一丝诡异的香气。那香气靡靡,让他神智昏沉,让他甚至连眼前景物都不能看清,感觉变得尤其迟钝,最後陷入昏迷。
在昏迷之前,他听到的最後一句话是『你说柏榆会救你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