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老师……”
成濑丛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再度从电话里传了出来，听上去就像是快要死掉了一样。同时传出的还有某人拿脚使劲踹东西的声音；每踹一下，电话那头就会传出轻微的呻吟。
“喂？成濑同学，你还活着吗？”
“还活着……哎呦！……不过马上就要死了……”
“啊，听到你这么精神的回答，看起来至少还有八十年的寿命……”我隐约听见里边传来“哥哥去死吧！”的元气声音，想必成濑他的性命应当没有什么大碍才对。
“老师……您有什么事吗？”
“是关于明日香的事情。他现在的监护人是你父亲对吧？”我沉声说道，“最近他的状况有些不对劲呢……你父亲呢？”
“老师你知道了多少？”原本一直假装快咽气的大少爷语气突然严肃了起来，“莉莉你别闹了！……等等，老师……老爸他现在还在公司的实验室里，看起来没有一个礼拜是不会出来见人的。”
“我想问的是，明日香的身体究竟是怎么了？今天我全部都看见了。”回忆起傍晚时的景象，心底一阵恶心。
“全部……吗？”成濑丛沉吟了一会儿，“这里一时说不清楚，明天下班后，到我家的公司来一趟吧……”
第二天晚的分割线
“欢迎来到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幻想’！”
当我踏进写字楼大门时，身穿白色研究员服的成濑丛优雅地向我鞠了个躬。
即便成濑财团是世界500强中名列前茅的大集团，在我想来和别的集团公司有什么不同：狭窄的写字楼、拥挤的工作隔间、大堆的文件、一排排的电脑还有在走廊过道上匆匆而过的文员们；然而当我真切地站在这里时，才发觉自己的见识浅薄。
在那扇门后面是空旷的大厅，墙壁和天花板发出柔和的光芒；公司的职员三三两两地围在椭圆的茶几旁，聚精会神地盯着眼前的投影屏幕，指尖在桌面上飞速轻点着。整个大厅显得安静祥和，偶尔有两人坐累了站起来伸个懒腰。
所有人都身着白色的研究员服装，身穿黑色风衣的我站在他们中间显得特别突兀。
“这里是办公区，大部分文书和资料处理工作都在这里完成……”成濑丛小声地向我解释，“别看这里有这么多人在同时工作，其实他们用的都是同一台专门用来进行文件处理的电脑，这样就省去了资料中转上的麻烦，也没那么多麻烦的文件……”
一边说着，他一边带领我向大厅深处走去。
“我们要去哪儿？”
“23楼的实验室。明日香他暂时住在那里接受调整。”
调整？我心里隐约有点不太好的预感。
“老师您知道吗？明日香和我们从小就是好友。”走进电梯，成濑他开始向我说明事实，“在知道他身上发生那样的惨剧后，我和莉莉都十分伤心，所以我希望能为他做些什么。”
“当我们赶到医院时，看见的是全身上下插满了各种管道，只能以机器来维持生命的明日香真理……医生告诉我们，实际上明日香的身体已经‘死’了，但是他的意识依然存在，他还希望活下去。”少年染成银色的头发在微微颤动，似乎是在强忍着内心的痛苦，“但是医生说，即便有机器维持，他也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为了快点让他解脱，希望你们能在安乐死协议书上签字’那个医生就是这么说的……”
“我怎么可以……让自己的朋友死去！他还不想死啊！在那上面签字就是谋杀！”少年的情绪开始变得激动起来，“所以我能做的就是……偷偷地使用了禁药……”
“禁药？”我皱了下眉头，“那是什么？”
“那是进行细胞融合试验时使用的一种基因干涉剂。”
电梯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同样穿着白大褂的成濑莉莉正站在电梯口向我解释。显然我和大少爷的对话她已经听见了。
“明日香同学！”
在实验室正中一个棺材似的培养槽中，全身赤裸的少年紧闭着双眼悬浮在半透明的粘稠液体中。
“那种基因干涉剂的作用就是，将多种完全不同的细胞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而不会产生任何排异反应；而它的副作用却也很可怕。”
莉莉站在“棺材”前，看着在其中沉睡的明日香真理。
“当细胞在进行有丝分裂的时候，dna不再遵循碱基配对原则，最终结果就是导致细胞的无限增殖。简单点说，就是将正常细胞变成类似癌细胞一样的存在。”
连续的专业名词让我连半点插话的余地都没有，只能安静地听下去。
“哥哥他将禁药注射进了真理体内，然后让医生对真理进行了器官移植手术……两次手术一共移植了九处从不同捐献者身上获得的器官，都很成功，而且手术后也没有排异反应。当时我们都以为一切完美地结束了……”
“那么……明日香他的身体究竟是怎么了？”我看见培养槽中少年的裸体，又回想起那日出现的诡谲情景。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是神经性的排异。”成濑丛回答了我提问，“人类的大脑通过脊髓和神经传递的电化学信号来控制身体各个器官的正常运行，器官也将自己的感受和运行状态通过这些信号反馈给大脑。但是每个人的‘控制信号’都有些许的不同，虽然在基因层面上没有排异反应了，但是在‘控制信号’这方面出现了偏差。简单来说，就是大脑和器官的沟通出现了问题。那些来自捐献者的器官将捐献者生前的某些信息传递给了明日香……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的身体里还有其他人存在一样，而且还是九个不同的人……”
“等等，他身体的自动恢复是怎么回事？我看见过，明明受了几乎是必死的重伤也……”
“只要没有一次性将明日香彻底杀死，无论多少次他的身体都会自动恢复……就好像癌细胞，只要没有彻底清除干净，总有一天癌症还会卷土重来。何况我在他身体的血液循环系统里也加入了信息传递素……替代他以前的神经系统对大脑和器官的运作进行磨合。”
成濑丛最后苦笑了一声：“我为了救自己朋友的生命，却将他变成了不死的怪物……还要饱受精神上的痛苦……”
……面对陷入自责的成濑，我只能沉默。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正确。
“好了，哥哥。”莉莉环抱双臂叹了口气，“技术部的那些人不是已经想出解决办法了吗？等调整结束，明日香就会好起来的……”
“是呀……好得不得了……呐，老师，你说不会死的人，还能算是人类吗？”
“人类也好，非人类也好，他都还是我的学生。这个世界上不存在非人类的智慧生物。”我肯定地说，“明日香他现在只能算是有点特别的人罢了。何况，咱们班上怪物一样的家伙还少了么？”
“这倒也是……”成濑摸着脑袋笑了起来。
“不过，我还有个疑问。”俯下身体，我将脸孔凑近大少爷，“你在生物学和基因学上造诣不错嘛……”
“啊……只是听技术部那些人说得多了，自然就懂得了。”
“那么上次的生物考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只有60分？而且是只写了60分的题目！你故意的吧！！！”
“哎？……那那那~~”
一周以后的分割线
“老……老师……！！！”
课间休息的时候，佐佐木悠人推开办公室的门，气喘呼呼地向我报告：“明日香……真理他……他又……”
我一拍额头，无奈地站起身：“等等……我们出去再说。这是第几次了？”
“第……第四次了……”
虽然疲累，但是佐佐木的脸上并未显示出惊慌的表情――话说一个星期来四次，估计班里大部分同学都已经免疫了吧……
明日香那小子，又自杀了么？
回到教室，我一眼就看见趴在课桌上的明日香，他的手腕被美工刀划开了一道口子，汩汩的鲜血从伤口处……向体内倒灌进去。
昨天是上吊，大前天是从学校楼顶跳下来，五天前是把脸闷进厕所洗脸池溺水……现在想起来，之前那些危险的举动都是他在寻死的表现吧？
“只要他不往焚化炉里跳，基本上是死不掉的。”成濑莉莉这样对我说，“他想自杀就随他去吧。每‘死’一次，他身体的恢复能力就会强化一次，身体的调整也会更加完善。”
“怎么样？”我走过去拍拍拍他的脑袋，“感觉好点没？”
此时他手腕上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少年有些虚弱地回答：“好一些了……那些声音……都不见了……”
说完，他还向我露出“放心吧”的微笑。
……每自杀一次，这小子的气色看上去就好一些，精神也正常一点……“死死更健康”吗？
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真理！”坐在一旁的前原千叶推了推自己的黑色边框眼镜，“虽然因为情况特殊，但是下次希望你能在别处做这种事情好吗？这个样子很影响我们的心情……”
还在教室里的其他人也纷纷点头，赞同前原的提议。虽然全班的人对此颇有微词，但真理的身体状况也全靠他们帮忙掩饰才没有被司贺主任发现。
想起来如果让那位脾气古怪的教导主任发现的话，免不得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吧……
“你们说……明天真理的自杀方式是什么呢……”佐佐木悠人躲在一旁，和上杉宾智还有田中贵子轻声耳语。
“zzz……zz……”一旁的千夕夏奈正愉快地趴在桌子上打着呼噜，口水流得整个桌面都是，比刚才真理出的血还多。
……“欢迎你加入我们，泉上夜小姐。祝贺你即将经历一段苦难……啊不，一段美好而又责任重大的教师生涯！”……
突然觉得这个班级的学生们还真是“可爱”……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刚刚来到这个学校，一位前辈那幸灾乐祸的怜悯表情。
看起来，这样子以后的故事还有的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