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皮散”,还造了个句子叫“喝了牛皮散,不服天朝管。”这位仁兄不但喝了,还喝了不少,扔下四十奔五十的人了,混劲儿一上来真就连个畜牲也不如,下楼骑了自行车即奔
向晖街来。平日里他早盯了三五回,轻车熟路地就来到了老苏头租住的房里。见老苏头一人在炕上闲坐,气不打一处来地破口大骂。盲流子见这位来者不善,立马龇牙咧嘴地咬他
,怎耐自己长得太小,早被人一脚踢出门外,夹起尾巴跑回食杂店。四耗子正在家,见自家的狗被人踢得直叫,气得破口大骂。他这人就这个毛病,你踢他一脚他不一定急眼,可
踢他的狗可是万万使不得。四嫂心细,忙提醒说:“老四,盲流子好像是在老苏头家跑回来的,快去看看,老爷子是不是出了啥事儿。”四耗子的家本来与老苏头租住的房子不远
,只隔了一条小巷,他马上叫了几个人来到老苏头的家。院子里已经围了一帮子的人,四耗子透过窗户见老苏头在地上连滚带爬的,一个五十来岁的连毛胡子正翻箱倒柜儿地找东
西。马上分开众人,顺手在院里拎了一把铁锹进得屋来,使劲用锹头杵了那位的后腰一下说:“哎,你是哪来的胡子赶快给我滚出去,要不然我让你下半辈子向张海迪学习。”旁
边早有人趁机扶起还在地上爬着的老苏头跑出了屋子。那人返身见满屋子的人都对他怒目而视,知道众怒难犯,连忙压低了嗓音说:“你们不知道是咋回事儿,他把我和我的瘫妈
扔在家里不管,自己跑到这里来躲清静,你们哪知道我们的难处”说着话还挤出几滴泪来。四耗子早就听郑明说过老苏头的一些事,但并不十分清楚,谁长谁短寻思了一会儿有了
主意,忙说:“我没问你那个,俗话说打狗看主人,你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就把我们家的狗给踢掉了腰子,走吧,先出来商量赔狗的事儿。”揪了那人出来,又吩咐人去找宋老大。
那人正在食杂店门口和四耗子争辨,老远的见一门神冲他飞奔而来,知道自己不是宋老大的对手,赶忙骑上车子夺路而逃。四耗子也不阻拦,反倒拦住宋老大又重奔老苏头的家里
来。老苏头早被邻居们扶在院子里坐下,又有几个手勤的老娘们儿帮着简单收拾了一回屋子,盲流子也围前跑后地在老苏头的前后问长问短,一个劲儿地乱叫。宋老大见状,也不
好说什么,只好陪老头唠会儿嗑。天色近晚,记着自己鸡场去忙营生,众人也都散了,只有盲流子陪着苏老爷子。吃晚饭的时候,四嫂又让四耗子给老苏头送了点儿下酒的猪头肉
等小菜儿,还端了一碗饺子。见老头一人在炕上不起来,忙摸了摸火炕,见是热的,知道房东大姐已替他烧好了炕,这才放心回家。盲流子却不跟着,哼哼叽叽地围在老苏头的身
边算是个响动。老苏头饭也未吃,只喝了几口酒,浑身上下如散了架子般难受,想躺下休息,可一闭眼就是那环眼塌鼻外带连毛胡子的爷俩在他的脑子里打少林拳,只好打着电视
看。迷迷糊糊地到了半夜,忽然感觉内急,心里想着起来,刚刚要下地,忽觉天塌了下来,一头载倒在地上再也没起来。盲流子早已有炕上睡的特权,听见咕咚一声,连忙睁开眼
来看,见老苏头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连忙吠叫起来。见平素早会挥手的老苏头根本不动,况且连鞋也未穿,又下炕在他的脸边拱了拱,老苏头毫无动静。自己思想起白日里被踢的
那事,连忙一溜烟跑回食杂店,又是挠门又是叫的不是个好动静。四嫂的觉轻,自己念了一回的佛号刚要睡下,猛觉着眼皮跳了几跳,就听外间里有挠门的声音,又听见狗叫,忙
推了推正烀猪头的丈夫说:“老四,你快起来看看,是不是盲流子的动静”那边的公主闻声也跑到窗跟前对着窗外一通乱叫。四耗子被吵得无耐,只好起床穿了件皮大衣出来,边
打哈欠边说:“好不容易歇了个夜班儿,咋的就不让睡个好觉”开门一看,盲流子早钻进屋来,边叫边叼他的裤角子,又往门外跑,跑了又回来。四耗子一激灵,赶忙回过身去穿
上棉裤棉衣,一边穿一边告诉四嫂说:“快把儿子叫起来,把宋老大找来,再找几个邻居,老苏头怕是有事儿。”外间里的盲流子里里外外、哼哼叽叽地乱跑,炕上的公主不乐意
了,筋着鼻子冲盲流子一通叫。哪知那盲流子龇牙咧嘴地冲它一通大嚎,那意思仿佛在说:“三八,你给我闭嘴。”公主平日从未见盲流子冲自己发过这么大的火,委屈得哼了几
声,钻回自己的被窝里睡觉去了。四耗子到了不久,宋老大等邻居也到了,躺在地上的老苏头眼见着只有出气儿没了进气儿。安大胖子早把里屋的门卸下来当做担架,众人把老苏
头抬出屋子,小巷外的小四耗子早把车发动好了停在巷口。忙乱到凌晨,老苏头躺在医院的急诊病房里没了气儿。医生诊断是脑溢血。
郑明连家都未归,紧赶慢赶的到向晖街。宋老大正自没主意,见了郑明,就把苏老爷子的事给他学了一遍。伤心难过的自不必说,老苏头连衣服也没换一身还停在医院的太平间,
郑明连忙掏钱给老大,请他先帮着把衣服给穿上。自己越想越气,索性打了车奔研究所来,心思找那畜牲的领导告他一状。哪曾想刚下汽车就遇见了那环眼贼,那家伙眼尖,不等
郑明反应过来,上去三下五除二的把郑明就是一顿暴打,打得郑明脸肿鼻红的找不着北。这研究所也不是没人瞧见,可一见是那位打八家子的主儿,谁还敢靠前儿。平常里这小子
旷工、泡病号是常有的事,连所长都惹不起他、让他三分,加之知识分子集堆的地方多半惹不起这类屯大爷,都和老苏头采取同样的对策,自然无人上前劝架。郑明只好蜷在地上
,捂住脑袋任由那环眼贼一顿拳脚。那家伙打累了,才扬长而去。郑明这才敢起来,浑身上下的疼痛自不必说,但还是强忍着,陪着眼前一大堆的星星找到所长。告诉老苏头去世
的事,所里答应先做一下家属的工作,还当即派工会的负责人与郑明同去医院。正在太平间里忙活的宋老大见郑明鼻青脸肿的来医院,忙问是咋回事儿。郑明简单地说了一回挨揍
的事儿,一边里帮忙的安大胖子气愤得直叫说:“郑明,你能不能舍出一顿酒,我找几个社会人归拢归拢这小子,太他妈的不像话了。”郑明正自己憋气,见安大胖子如此的说,
连忙心生一计,把研究所那位吃饱了就睡的主儿介绍给宋老大,自己和安大胖子走到一边小声嘀咕了几句。安大胖子闻听不觉兴奋,忙接了郑明递过来的车钱匆匆离去。郑明返身
见了一回已穿戴完毕的老苏头,又摸了摸手,见打狗鞭子、打狗饽饽都在老苏头的手里,嘴边还含了一枚大钱儿,这才放了心,坐在老爷子的脚下大哭了一顿。
郑明当日连家也不归,就在宋老大的鸡场里呆着。俩人正犯愁苏老爷子的后事,安大胖子已喜形于色地跑到鸡场来,说:“郑明,事情已经办完了,门里木大哥在四耗子的食杂店
里。”言下之意想请郑明去一趟。郑明和宋老大连忙来到食杂店,安大胖子忙叫四嫂放桌子。郑明心知他想喝酒,也不去阻拦,见门里木在那里坐着抽烟,还是那文诌诌的样子,
郑明连忙舍了脸来上前招呼,心说:幸好自己不似他那么白,要不然这一脸的伤可没地方藏了。几人刚刚坐好,突然打外面滚进一个一身土白的人来,低了头进屋里扑通一声跪下
来,挨着个儿地给众位磕头。盲流子认识那人,唬起脸来上去就咬,被四嫂喝住,赶回里院儿去还不停歇,跳起脚来嗷嗷乱叫。众人一见,环眼塌鼻的连毛胡子,还是老苏头那名
誉儿子,五十来岁的人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郑明吃了一惊,回头见门里木还在那里坐着抽烟,不由得悲从心起呜咽出声来,说:“你还有脸来他和你有多大的冤仇房子让你
住、班儿让你接,你就不能让他平平静静地活几天”那环眼贼哭着还想解释,门里木连忙拦阻说:“行了、行了,快去前边的饭店里把酒饭订好,你也得答谢答谢你爸的邻居们,
昨天替你忙了一夜,也挺辛苦的。”又喊四耗子说:“四哥,你是不是麻烦一下把昨儿晚上的邻居都请来,人家老爷子的儿子存心感激大伙儿,咱们也不必谦让了。”四耗子连忙
趾高气昂地前街后巷的一通踮儿,把昨日帮忙的邻居们找来,连站边儿看热闹的也算上,相跟着去南浦路的一家叫东升大酒店的饭店来吃饭。郑明心里奇怪,憋了一路的话想问门
里木,可张了几回嘴又没说出来,直到坐在酒店里端起酒杯,这才找到说话的事由。门里木先是让那环眼贼预付了酒钱,然后又和颜悦色地告诉他回去准备丧事。众人这才松了一
口气,围坐在饭桌旁吃喝起来。
“门里木”大号穆郦满,父母都是一家国有大企业里的中学老师。文化革命时教物理的父亲只因为用黄粉笔画了一个太阳,被人给定了个反革命罪抓了起来,二年不到即死在
了狱里。又没几年,母亲也得了肺结核去世,只剩下他和爷爷过,满腹经伦的爷爷除了给他起了个别别扭扭的名字之外再啥也不教他。到他要参加工作时,爸爸早已平反,单位里
给他一个工作的名额,算是对屈死的父亲有个交待。长大以后,门里木被好事的同伴把他的名字反过来念过一遍后,给他起了这么个外号。与人打过一架后他回家问爷爷,爷爷告
诉他你爸姓穆,你妈姓郦,他们都希望你能是一块好玉。自此,门里木再也不理叫他外号的人,只是不爱笑,另外就是打人特狠。参加工作不长时间即因为打人蹲了大狱,出来以
后真的如了他的外号一样成了闲人。可新婚的妻子并不以为丑,还一心一意地跟着他领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过日子。那时节的门里木还不太出名,闲着没事儿也就是帮着朋友照看
台球厅。那时候他的女儿才小学四年级,学校离他的家也不算太远,可女儿见同学们都骑车,自己也要求买一辆骑。门里木对独生女儿的要求自然不会拒绝,可坏就坏在那辆车上
。现在的小孩子灵性,哈事儿一学就会。女儿骑车上学的头一年他还不放心,早送晚接的,到了小学六年级时,门里木见女儿骑车比他还油,况且这一路里也没有大街,故此也就
放松了警惕。那是个夏天的早晨,门里木的女儿自己骑车上学。窜出一居民小区的大门时即出了事,那大门被一群等待拉客的摩的一辆辆的大摩托挤成了一条小道,本来是开放状
的小区大门成了一条小胡同。孩子骑过这小胡同往正道上拐,恰巧与大道形成了一个直角,刚好对面来了一辆汽车,司机见冷丁的钻出一个骑车的小孩儿,连忙去踩刹车;又恰巧
那司机昨日刚换的刹车片是假货,这两个恰巧便要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儿的命。抢客的摩的们不等汽车司机反应过来,纷纷作鸟兽散。门里木知道并赶到现场的时候,处理交通
事故的122早就没了,只剩下一堆子已渐渐发黑了的血。老婆哭得昏天黑地,门里木却一滴眼泪也未落。处理完女儿的后事,一个人拎了女儿的骨灰去嫩江边租了一条船,一边往江
里撒女儿的骨灰,一边如鬼哭似狼嚎般地大嚎一气,把船家唬得忘了划船,呆呆地任由那船在嫩江的水流里漂流,门里木下船时船家连船钱都忘了要。不过门里木并没有忘记给女
儿报仇,该追的都追到了。又听说摩的们抢客排队的事,于是纠集了一帮子人,在女儿惨死的那一带见着等客的摩的就砸摩托。被砸了摩托的摩的们心里有鬼,只好联合起来托了
人请门里木吃饭。告诉他那个最外边的摩的号码,如今那人已改了地儿,去专用线一带拉人了,人名、车号一应俱全。此一举不由得让人想起那广东人食猴脑的故事来。据说凡是
食客去饭店吃猴脑,先去后院儿的笼子里点,点着了哪个猴子之后,众猴忙不顾那被点的猴子的抗议,根本不用人去抓,一致齐心合力地就把那被点的猴子给推出来。当下众人们
选出那惹祸的摩的,也做了一回猴儿。门里木果然费了一天的时间暗中找到了他,请了几个小兄弟坐出租车相跟在后面,自己装作打摩的的把那人骗至嫩江公路大桥。后面跟着的
出租车里下来几个人,把那个还没反应过来的摩的司机踢到一边儿,几人抬起那台大摩托一二三就给扔到了嫩江里。门里木又上前喘了那人几脚,然后坐上出租车扬长而去。这些
事儿被那个出租车司机看了个清清楚楚,又添油加醋外带撒胡椒面儿地一通加工,一时在社会上流传开来。不过那位卖假刹车片的逃过了一劫,一见赔了个底儿掉的司机找他,慌
忙辞了修车行里的工作颠儿了。可这次门里木收拾老苏头这义子倒没费啥事儿,听安大胖子说,连耳刮子都没打上,门里木只是用警棍式的手电筒在那环眼贼的身上杵了那么一下
,那位仁兄即酥了骨,这才有了后边发生的一切。看来,硬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还着实的有一些道理。
郑明听安大胖子酒后的这顿胡嘞嘞,心里着实痛快了不少,不断起身敬门里木。门里木只是淡淡地一笑说:“郑老弟你别客气,我这也是喝酱油耍酒疯――闲(咸)的,况且这
种人就是欠揍,你们把大伙从昨天到今天花的钱全报个账,明天让那小子付。”
老苏头在医院里停了三天,第三天头上被研究所里的故旧和向晖街的邻居们送到火葬场化成了一股烟儿。他的名誉儿子从头至尾像二十四孝里的孝子那样,一路里痛哭流涕的
,不知道是哭人还是哭他这几天里的花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