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房间去，这儿没你的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
她已经同意了。
谁同意了？小菌，你同意什么了！我们要结婚的，要结婚的。她知道什么？
坐下！大呼小叫！让邻居听见！
淑华对博盛轻声地吼了一句，眉头纠结起来，同时瞪大了眼睛，那是记忆中考试没进前十名的表情。博盛顿时萎靡下来，像太阳下山后的牵牛花。小菌一直地不说话，待在一旁听着，心扑扑腾腾地跳，没节奏的，和着音调时快时慢。她觉得自己是坐在夜总会的沙发里朝烟雾腾腾的舞池里看。是博盛吗，他对着什么人在说话，恍惚间看着他青筋暴起，争啊吵啊，声音好像从闷闷的水底传来，我们要结婚的！她把手覆在博盛的手上，热热的，暖暖的，一床新棉花做的被。突然一把被博盛用力地反手握住，捏了又捏，冰凉冰凉的小手。
妈，别争了，我们的事……你别管了。行吗？
你，你让我……你昏头啦，她有什么好的！
是，算我傻！别管了，就是别管了，我们俩结婚的事，到此为止，别管了！
她娘家一分钱都拿不出的！就是一个空壳子！
那也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畜生！你在跟谁说话？
淑华感觉血在往上涌，已经到了坝口，汹涌澎湃地撞啊撞。她从沙发上弹起，飞身过来就是一巴掌，啪！像是要打死一只吃人的苍蝇。博盛倒在靠垫上，脸颊火烧火燎的。三年级的时候，他养过一只兔子，妈妈说耽误功课，趁他上学的时候宰了，烧好了送到学校去当午饭。就是那会儿的心情，妈妈还笑着说，快吃啊，多吃两块，对身体好。
小菌过来搂博盛，她听见心跳地鼓点越来越快，她听见自己说，我怀孕了，他没办法。她听见像是在厨房“砰”的，一个水杯被摔在地上，她最后听到，周围一片安静。好安静啊，风筝在天上追着云跑，呼啦呼啦，呼啦呼啦。
邻居们站在窗前想，哪家叫的救护车？
巧珍在切土豆丝的时候小菌没回来，她自己烧了个土豆青菜汤就白饭，填填肚子。等晚上，她又从厨房的地上捡起个更大个的土豆，刨了皮切了丝，炒了盘青椒土豆丝配青菜汤，小菌还是没回来。她抬头一看，天已经黑得像口铁锅了，这才知道心慌。这一进到底的房间，没有电话。小菌的手机费原来是公司报销的，电脑里也有无线网卡。所以，她没一点兴趣要在床头柜上安个电话。巧珍上上下下翻了一遍，真没电话。更要命的是，她记不得女儿的手机号，落在老头子的那本笔记本里了，没带来。小菌像是一只虾，隐没在滔滔的海水里，巧珍在岸上垂着那没有饵的钓竿干等了一夜。
起风了。沙沙的叶子互相挠痒，嬉闹的声音穿过窗子来敲急症室的门。快进去看看啊？没人敢推门。透过玻璃，一排排或坐或站的家伙，都满脸愁容等着亲人故去或者醒来。于是，它们叹了口气，飞出去依旧过它们的逍遥日子。转身的时候，刚巧遇上行色匆匆的老王，差点撞上。
博盛坐在走廊的左边，淑华坐在右边。老王手里三个饭盒，一边给一个。然后他端着最后一个饭盒犹豫起来，该坐在谁的身边吃呢？仿佛这一屁股下去就算是哪头的人了，于是老王犹豫起来。皮鞋先在左边的地砖上蹭了蹭灰，这医院还挺干净的，老王说到；却又挪到右边，轻手轻脚地放下座椅背，看着儿子又说到，什么时候生意都这么好，当初要是学医也能挣大钱。没人接他的话。
老菌晚饭在灶上炕了个山芋，就着稀饭对付了。躺在床上，上半夜想巧珍不知她晚饭吃些什么，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下半夜又怨女儿不懂事，这么多天了也不打个电话回来。心里憋屈，索性坐了起来，推开窗。那月亮，花了，好像蒸锅里刚掀开盖时看到的白面馒头。妈的！两个娘们搞什么，这半天的不着家！
雾气上来的时候，老菌才有点困，也没躺下，合着衣服依在被褥上眯上眼。猛得，像是墙根底下趴了一只鸡，扯着嗓子打鸣。几点啊，这就打上了？刚开始，老菌还有点迷糊，铃声又响了一阵他这才发现是自家沙发扶手上放的那部电话在嚎，于是跌跌撞撞地爬在床上接起来。一开口，嗓子有点紧，像是一只公鸡被掐着脖子的叫唤。
谁啊？谁啊？
我。
说话！到底哪个！
你老婆。
也不挑时辰，半夜三更的让不让人睡觉！
电话里面没有声音，老菌低了声音赶紧接上话头。
知道打回来了？行了。过得舒服吧，你就享福去，别回来了！
还是没有声音。突然，细索的抽泣声像一条滑腻的蛇从脚面上爬上来。老菌听不得女人哭，他跺着脚问。
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呀！
你，你，还是来一趟吧。
巧珍憋了半天，还是说了出来。一盆兜头的凉水浇得老菌精神起来。
窗外，沙沙，沙沙，是谁唱着歌手拉手在夜空中游荡？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