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大笑起来。博盛跟着笑，还是不动。那宝宝软软地栖身在他的两只手掌，嘬嘬嘴，舔了舔舌头，继续睡。忽然的，是谁拍了一巴掌在他背上，惊得摇篮晃了晃。孩子扭了扭身子，揪起脸来预备要哭的样子。一团本看不出眉眼的肉，更只剩下个咧开的嘴。怎么了，别哭别哭，博盛也跟着揪起了眉头，眯缝着眼睛，张大了嘴。他慌忙地把孩子交还给马嫂。
手上空落落的，五月的风吹上来，觉得凉。
小菌对她妈说自己要去银行，扫了点粉就出门了。不习惯不化装，总觉得像没穿衣服一样。昨晚上趁着巧珍睡着的时候自己偷偷地开了手提电脑。本来是想找找工作，看有没有可以带回家去做的兼职；或者上个什么短期的课程，英语或者会计人力资源之类的。她从没有试过这么过日子，没指标没任务，看着天上的云心无旁骛地飘过去。小菌觉得羞耻。
你留下了什么？上学的时候老师总扯着嗓子问不交作业的同学。如果你现在出门被车撞了，我问你，你留下了什么？听得小菌很肯定自己早晚也会有飞来的横祸。所以，要拼命地朝前啊。不管怎么样，留下点钱给父母的话，到了清明也有人给烧纸。她不想做县城外的山头上那些孤零零的坟包中的一个。
在网上搜了一圈，只有些翻译的工作，不感兴趣。至于吗，到了跟学弟学妹们抢饭碗的地步了吗？小菌手握着六位数的银行存折不肯屈就。索性抛开了，去查孕期的注意事项，这才觉得天翻地覆的时刻终于到了。
戒烟戒酒戒咖啡，这还都是小事，喝不喝两可的事情；不能吃辣吃生猛海鲜有点影响生活质量，就当缩减开支吧，火锅店也好寿司店也好都是很费银子的消费；但是，怎么能不抹口红不穿高跟鞋呢，这唇不是白白地撅了，这臀不是白白地翘了？还有腰围啊，腆着肚子走路，肚皮中间的那条黑线啦，真是烦人！
银行里人很多，像街上的车那么多。菌子拿了个号等着叫。一排的凳子都坐满了。她犹豫是不是要去理财的柜台和小姐胡侃一番换杯水喝喝。好几个礼拜了，人总是酥酥的提不起劲，好像还躺在床上一样。要是在一个月前，小皮裙子一套，蹬一双高筒的靴子，涂着珠光色指甲油的小手往腮帮子上一托，不用开口，大堂经理就会跑上来。小姐，这儿坐，让您久等真不好意思。可是，现在小菌不敢朝保安看一眼，不敢确认褪去了鳄鱼皮羊皮还有脂粉后，自己还值不值得一看。她攥紧了存折，仿佛一个战士捏着盾牌。
高士祥看着老婆被女儿牵着往滑滑梯去，好像一只扎辫子的雪纳瑞拖着主人。三个孩子在滑滑梯上，六个大人在滑滑梯下。第七个大人坐在草坪上看着。
怎么坐着？
不然怎么样？
赶快回去和小菌生一个啊。
博盛动了动嘴角。她什么都没对我说，为什么？是怕我不想要吗？扪心自问，我会要吗？带一个小疯子回家跟我抢饭吃，花我的钱，让我伺候它？看着这些孩子在面前毫无控制地尖叫，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所以，高士祥的话戳到了痛处，来的不是时候。
见鬼！爸妈不让我结婚，老婆又不让我知道有了宝宝，我算个什么？
你过来，不许爬了，知道吗？怎么这么不听妈妈话呢？
哪家的孩子被打了，哇哇地哭。他妈妈从包子掏出个皮球递过去，立刻收声了。
乖，这才是好孩子。走，我们过去歇会儿。看你，满头大汗的。
看着妇女儿童朝这边走，博盛马上翻身站起来，转身就躲。高士祥也跟了上来。
怎么了，我看你不对劲啊。
没事。
得了。说吧，缺钱花？和小菌吵架了？新婚夫妻嘛，增添情趣啊！
去你的！知道什么！
火气还挺大呀！被我猜中了吧。你啊，把妹泡妞这方面太老实了，被人牵着鼻子走那是活该！
还说！我问你，在碧麓吃饭的事他们怎么知道的？手机都快打爆了！
美事啊，还怕别人知道？你兄弟我算地道的了，你们领证的事我还没提呢。
那就好事做到底吧。
什么事，直说啊，瞧你这半天吞吞吐吐的。唉，对了，你们上了床是不是也你谦我让的，请老婆先脱衣服自己后脱啊？
你有完没完？正事！
好了好了，说吧，我听着呢。
我领了证。
恩。我知道。
我妈不知道。
哦，那麻烦。
她还让我甩了小菌。
麻烦大了。
我没同意。
确定？
恩。
搞不好会扫地出门的。
唉，所以问你呢。
高士祥倒抽一口冷气，死盯着博盛看。这是那个考研考证书考公务员进事业单位，三十多岁和父母一起吃住的男孩吗？仔细看，脸被太阳晒的倒是有点血色，眼角还有皱纹，镜片底下露出湖水般沉静的目光。
办法不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