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该！
巧珍一把推开了饭碗，气哼哼地跑去厨房了。小菌看着她的背影，骨头架子在睡衣底下看得这么清楚，哪儿是小菌呆过的子宫，哪儿是她拼了性命往外爬的产道，哪儿是她喝过奶的乳房，哪儿是她被包裹的胳膊……小菌咬着嘴唇，低头喝粥。
巧珍进来，啪得又是一碗搁在桌上，一碗炖蛋，还淋了两三滴香油和醋。
煎的炒的都别吃了，吃这个。
小菌乖乖地接过来，要去舀了吃，巧珍又加了句。
慢点，吃一口等一会儿再吃下一口。
这顿饭估计吃完了要到中午了，小菌想。
博盛还没出门，接到小菌的电话，说我妈要来问候你妈，嘴上答应的好好的，挂了电话博盛心里叫苦，又要花钱了。招待小菌拿出地头蛇的派头，大开山门就行了。岳母来的话，就好比北韩和南韩的谈判，非得要在第三国谈才显得公平，不失身份。博盛想了想，又回拨过去让小菌中午十一点带着他岳母去市中心的一家有点小名气的杭州菜馆等，说吃完了再上家里坐坐。他听到岳母在电话那头说，蛮好的。安排会议，让每个来宾都觉得不被冷落，本来就是事业单位的年轻科员的必修课。博盛受组织培养多年，这点小差使解决起来易如反掌。
其实，博盛倒不是小气，只要能把事情办好了，能博美人一笑，即使卖掉一两个平方请长辈们吃个饭又算得了什么！可是，他清楚得很自己名下一个平方也没有，拿什么去摆阔，摆也是摆得父母的，有什么可显摆的！学校里教的是劳动光荣，单位里评得是先进工作者，在家里却是指望着父母给自己买房娶媳妇，这样表里不一的现状能打造敢作敢为的人生？所以他特别地爱看小菌笑起来的样子，这么坦坦荡荡，了无牵挂地笑，一点也不担心什么皱纹啊黄板牙的事情，好过许多扭捏作态的女孩。明明听了一个笑话，非要把牙关咬紧，跟地下党受刑似的跟你比耐性。
放下电话，淑华就开始打扫起房间来，这是又一次的全国卫生大检查。还好有上个星期天小菌来的那次的预演，两个小时估计就足够锃光瓦亮的了。除此之外，剩下的大部分时候就交给衣服鞋子和项链了。见媳妇，说实在的，庄重典雅就行了，哪怕穿老气点的衣服，只要料子好，裁剪合身就行，关键是要压得住那些花花绿绿的轻薄的衣衫。但是，见亲家又是另一回事了。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选材当然重要，但是款式啊，图案哪，花色啊，搭配啦，也是很有讲究的，总之是要门当户对就是了。既不能让你看出来在摆阔，也不能被你小瞧了说没家底，还不能让你看不出我读过书有品味！
淑华拉开了橱门。真狠不得是大冬天，只要穿一件羊绒衫外面披一件大衣就有了。可是，现在阳春的气候，饭店里有的开始开空调，有的还没开。要是穿多了，汗溜溜的，坍台了。可是真要穿套裙吧，万一遇到开空调店，可怎么受得了。想来想去，淑华咬牙跺脚套了两层的丝袜在脚上，蹬着皮鞋，穿着套裙出了门。哪怕冻死，为了给儿子争面子，不也值了嘛！淑华总是在想小菌细巧的眉眼和白嫩的皮肤，不知她妈是怎么样的人？出了门，又想起来在楼道里抹口红，让老王替她望风！
巧珍没心思穿什么，她在想带什么给亲家做见面礼。因为赶得急，塞了几件替换的衣服就出了门，随身的就是一箱鸡蛋，还是菌子奶奶卖了面子从街坊那儿连夜一斤五元收来的。谁会想到是来见亲家的！巧珍再怎么先知先觉也没想过女儿这里事情已经闹到了这步田地！
空着手去吗？
巧珍梳着头发，还是不朝小菌看一眼，没好气地甩了一句。
先去超市吧。
小菌怯怯地扶着门框回了一句。巧珍瞄了她一眼，叹了口气。
不舒服吗？去睡一会儿。
不用了。
去睡吧。
不了，我去换件衣服。妈？
啊？
算了。快点啊，让我们十一点到呢。
小菌想带她妈去买身衣裳再去，可是一方面就算坐地铁过去也要半个多小时，迟到的话总不大好；另外一方面，妈妈才给了个好脸色，这时候再说什么你的衣服太难看的话，是不是有点得寸进尺了？算了，小菌这时候想起选美时常听到的对答，你的愿望是什么？worldpeace，千真万确，这也是她此时此刻的心情，换成中文的话应该叫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小王在饭店门口接她们，一边说什么订得晚了，没有包房的话，小菌忙接上去，没关系。迎进大厅，宫灯垂幔，很有古装大片的感觉。巧珍看着新鲜隆重，好像是国庆招待会的样子，但是也没好意思抬头仔细瞧，只是很矜持地走在女儿女婿中间。十点五十二分，已经坐满了人，一桌桌都是西装革履的为开干红还是黑标的课题争得面红耳赤。远远的，顶头的一桌，背朝她有两个安静的背影，巧珍估计就是他们了。
淑华的心七上八下地跳得像k线图一样，手心里汗涔涔的，她跟老王说我先去卫生间一趟。
老王摇头，快来了，去什么卫生间，不是才去过吗？
脱掉层袜子，穿多了，热死了。
身后，突然响起了儿子的声音，爸，妈，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好像是听到了78年高考的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