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记在做报告的时候手机无声地骚动起来，隔着提花的卡其布裤子挠王博盛的大腿，一阵阵的酥麻。他抬眼看了看四周，都眯着眼低着头摊开笔记本练字呢。于是王同志不动声色地掏出手机瞄了一眼又摁掉了。是小菌的。怎么了？下午三点后通常是小菌忙得四脚朝天的时候，出了什么事情吗？坐垫热得发烫，瞅准了书记举杯抿了一口茶，博盛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直接弯腰绕过去拿了桌上的杯子就往外茶水间走。
怎么了？
没事。
没事打电话？
省得你忘了要请我吃饭啊。
你……真是的！
忙着？
开会呢。
哦，那去开吧。
挂了哦。
哎哎哎！
又什么事？
哪一家啊？你订位了没？
你想吃什么？
碧麓吧。
哪里啊？没听说过。
不是吧，这家店你都没听过？
人均消费多少？
多问！又不会吃掉你一个月的工资！
说说的，几点来接你？
不用接了。我在你楼下呢。
张淑华气喘吁吁地爬上六楼。买房的时候看中了六楼阳光充足，视野好，总价低，就是收租太累了！按照她老公的意思，出租的事情直接找替他们操办买房手续的那家中介做，每月水电煤自理，租金转帐进卡，给个心理价位就行了。可是，哪成想他老婆在大学城的公告栏里贴了张广告，租金比市场价高个一百块钱，但是包水电煤还有电信。于是，求租的打爆了电话，就跟招考热线似的。一口一个张老师长张老师短，听得老王都不好再说什么，就当花钱买个乐。
他老婆以前在附近大学里工作，那所大学的专业多是本地孩子没兴趣从事的行当，地质勘探远洋运输什么的，关系算在财务科，办公室却在食堂，就在卖大排面的隔壁那个窗口，从里面装着铁栅栏还上了好几把锁。从早上八点到下午四点，这个窗口里面的人就是张淑华。窗口外面有人扔钱和卡进来，她就拿验钞机刷两遍，然后照着金额打进饭卡里，头也不用抬，一句话也不用说。外面的人当她是存取款一体机。她也真的把自己当成是人民银行的特派员。
刚开始，食堂的阿姨说，张老师啊，别带饭了，下午一点半和我们一起吃吧，菜好着呢。她动了动嘴角，不方便吧。后来，传来消息说是财务科暑假里去云南旅游了，但是张淑华却不知道；她明白过来转头去找食堂的免费午饭，食堂却被外面的餐饮公司承包了。谁知道您是哪位啊！于是，没到退休年龄，张淑华早早地被精简了。她对邻居说做够了，要享享福。
你不知道哦，阿婆，要么是直接甩进来一刀一百块的，叫我一次都冲进去。问他要不要分开来，掉了可惜。你猜他说什么？不要紧，掉了我再冲一张。
啊？这么有钱啊？
作孽哦，这叫浪费！
不是说外地小孩家里条件差吗？
也有差的呀。掏了半天的口袋，一张一张摊摊平再给我，三张一块的，还有两张俩毛的。要命啊，心脏病都要被他急出来了！那个钱捏在手里都是湿嗒嗒的。看看隔夜饭都要呕出来了。
哦哟！
就是啊，不做也好，省得再烦！
可是，没能逃得掉。若非外地来的学生，谁又会租房子在大学城附近呢？张淑华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收她的租！她先在五楼半的地方停住，台阶的拐脚的地方是一个电表箱。淑华掏出小电筒往里面照，又从随身的编织袋里拿出了个工作本记上数字，这才抬脚继续往上。
张阿姨，这么早啊。
好半天，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孩子才开门。
啊呀，我不是昨天跟你短消息联系过的吗？
张淑华的普通话在校园里锻炼得颇为标准，所以早早的就用上了短信，后来博盛又告诉了她一条一毛之后，她更是轻易地不开口了，一天十几条地问儿子午饭吃了什么，现在在干嘛，晚上回不回来吃，想吃什么呢？青鱼呢还是黄鱼？搞得小王的手机永远是静音状态。总好过她打电话吧，而且不想回就说没看见，小王也就随她去了。
租客显然不是没看到而是忘了。
是吗？哦，对的，我想起来了。
没关系，我知道，现在的大学生都很忙的，一个星期要上五天的课，晚上还要自习到很晚。等你到家了，我都睡过一觉了。只有早上，还看得到个人。
女孩子淡淡的，也不接口，眼皮肿着睁不开的样子。
张阿姨，你等等，我来拿。
进去说，进去说，你看你穿这么薄，现在说说是立夏了，可到底早晚有点凉的。
张阿姨……
没拦住，张阿姨一阵狂风似的吹进门去，吹遍了二室户的角角落落。搁在桌上吃剩的桂林米粉，一双男式皮鞋，浴缸里的满满的洗澡水漂着胸罩和平角裤。女孩慌忙把卧室的门带上，又从衣帽架上拉下蓝色漆皮的大拎包拿出黄黑方格的票夹，拽出来一打钞票来，硬币叮叮当当地散了一地。
你点点。
不急，小李，那边，那边还有一个。
张阿姨像是一只视力超常的猫指点小李怎么在狭小局促堆满杂物的房间里找一元钱。等找齐了，她把小李拉到沙发上坐下。
来，来，一头汗哦。小姑娘，你可别怪阿姨多管闲事，要是阿姨是不负责任的人，什么都不问的话，那直接转转帐就好来，干吗还要辛辛苦苦地爬上爬下啊？阿姨有心脏病哎，都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来！在你们家乡，是不是这把年纪已经抱孙子，做奶奶了？对不对？我家小孩和你一样大，看你跟看自己女儿没两样的。我在想哦，你可别说我多嘴，我在想哦，要是你妈妈知道自己小孩一个人在外面读书……
张阿姨不讲下去，却拿眼瞄了瞄卧室的门。小李顺着她的目光也去看那扇门，门里面的人更觉得自己被x光照得通体透明。像突然断电的电视机，悲欢离合的故事都停在空中没了着落。电突然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