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买了烤鱿鱼,递两串过来,我食量不大,只拿了一串,和怀恩分着吃。
来逛夜市,当然不能不玩点东西,有些人捞小鱼、有些人射空气枪,有些人玩弹珠台,就地厮杀起来。
同行这一群人中,不乏一对对的男女朋友,为了赢奖品讨女友欢心,男生全都上阵搏命演出,让人感叹他们对娘亲都没那么孝感动天,生这群没心肝小子要死?
“恩恩、恩恩——”我扯着他的手,叫得很谄媚,企图很明显。
他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然后笑了:“你这家伙!”
他挽起袖子,站上男女双打的篮球机,问我:“准备好了吗?”
我点头,然后他投下零钱,按下开始钮。
这种投篮球机的游戏规则是,只要投出规定的分数,就可以换一只娃娃,我们以前常玩,早就练就出绝佳的默契,命中率超过百分之九十。我房里不少战利品都是这样来的,家里附近那个夜市的老板,每次看到我们来就唉唉叫,说要玩多久都让我们免费玩,但是不给娃娃了。
时间结束,我挥了下汗,没有意外地发现旁边的人全都张口结舌看着我们。
我瞄了眼篮球机上的分数。“啧,退步了。”想当年,我可神勇的咧……
怀恩敲了我额头一记:“你不要太嚣张了。”
老板一脸惊叹,请我挑只娃娃,怀恩帮我选了只粉红色的贱兔。
我正要走向他,腰际被人用力搂了过去,我回过头,白了林承玮一眼:“你干吗啦?”
“你无视我的存在哦!”他有些不是滋味地说。
我吐吐舌:“那是因为我跟他默契比较好嘛。”
“那你干脆去当他女朋友算了!”
又在犯小人嘀咕了。
我用力捏了他腰侧一下,他故意唉唉叫地闪避,用力搂紧我的腰,趁我没防备,亲了下我的唇。
“喂!”我有些生气。这里是人来人往的夜市耶,他在干吗!
“好好好,不要生气,等一下请你吃冰好不好?”他一副讨好的嘴脸,我偏开头不理会,看向怀恩的方向。他抱着贱兔,没看我。
我想走向他,但是林承玮搂着我的腰,一路上净缠着我东扯西扯。怀恩走在前面,佳榕——也就是我室友,走过去和他聊天,他们说了什么,我听不到。
大概是为了讨好我,林承玮吆喝着要去吃冰,于是一群人又浩浩荡荡地杀进冰品店。
“我要吃——”我才刚发出声音,怀恩警告的眼神扫了过来。
“萱萱,你不可以吃。”
我垮下脸,很想抗议。大家都在吃,居然不准我吃,这是很残忍的酷刑耶!
他看了看墙上的名目:“改吃烧仙草。”
我嘟着嘴,表情很不满。
“萱,不要以为天高皇帝远。”他凉凉地抛来一句,我心虚得要死,再也不敢吭声。
好啦,我承认,仗着在这边没人管,我是偷偷吃过几次。
可能是想让我开心,也可能是故意要和怀恩作对,林承玮把碗挪过来:“没关系啦,吃一点又不会怎样?”
我偷偷看了怀恩一眼,他不说话,沉默地看着我。
我不敢。只要怀恩说了个“不”字,我说什么都没胆“逆天而行”。
从以前就是这样,怀恩说的话,我只会乖乖听从,即使已经分手,我明明可以不必再理会……
也或许,潜意识里我从没忘记过,小时候我承诺要很听很听他的话,这是留住他的条件。
“不用了啦,我和怀恩一起吃就好了。”我把椅子挪过去一点,多拿来一把汤匙,和他共吃一碗烧仙草。
其实想想,怀恩也很委屈啦,这边的夏天像个大火炉,动不动就三十几度高温,但是为了配合我,他也不曾在我面前吃过冰。
“萱。”他喊了我一声,然后压低音量,以只有我听得到的声音问:“这阵子还会像以前那样痛吗?”
我懂他指什么,也小小声回他:“还是会啊。”
“我去那家有你病历的医院请医生帮你配了点止痛药,真的痛到无法忍受再吃。”
“噢。”我庆幸刚才听了他的话。虽然明知道他没那么狠,就算生气还是会把药给我,但是难保万一,他会不会放我自生自灭。
“萱萱,我们等一下去海边看夜景。”林承玮刻意放柔了声调对我说,听得我一口烧仙草差点喷出来,一掌往他背上拍去。
“你鬼附身啊!”喊那什么肉麻调调,害我差点消化不良。
“那你要不要去?”
“不要了,你们去就好,我有点累,不想跑来跑去。”其实是因为怀恩在这里,我想要陪他。
“可是萱萱——”
“拜托!”我没好气地给他白眼,“不要这样喊我,我会不习惯。”
在这里认识的朋友,全都喊我的名字,没人知道我的小名。也或许下意识里,觉得“萱萱”这个昵称属于怀恩,是我心底最柔软的部分,只容最亲密的人呼唤。
他脸色很臭,但我才不理会。他一向也只喊“子萱”的,谁晓得他突然哪根筋不对。
吃完烧仙草后,本来预备打道回府,但人潮一挤,把大家挤散了。
林承玮拉着我,来到比较安静无人的小路边。
“你到底什么意思?”他像忍了很久,终于爆发。
“什么什么意思?”我一头雾水,搞不懂他干吗暴跳如雷。
“我说那个叫什么怀恩的!”
“怀恩怎样?他哪里惹到你了?”
“他每个地方都惹到我!”
“你神经病啊!”我懒得陪他发疯,回头要找怀恩。
“搞不清楚状况的人是你!”他揪住我的手,不让我走,“今天我们就把话说清楚!”
“你要说什么啦!”我甩开他,揉了揉手腕。真粗鲁,怀恩就不会这样对我。
“很多事!例如刚才吃饭,我知道你的喜好,特地交代老板不要加辣,那是我对你的体贴,可是你体贴的对象是谁?”
“那是因为他吃辣会胃痛,反正我知道你的心意就好了,干吗在这种小事情上计较?”
“那贱兔的事呢?怎样也应该是我来送你,他——”
“我和他默契比较足够啊,等你打得到他那样的分数时再来朝我发火。”
“萱萱哼哼!喊得可真亲热,他不嫌恶心我还听不下去咧!你就从来没让我这样喊你!”
嫌恶心还计较我不让你喊?林先生,你的话前后矛盾。
“你够了哦!他从小就这样喊我,这笔账一算要往前算二十年,你无不无聊?”
“最气的是他叫你不准吃冰你就真的不吃,他以为他是谁啊,凭什么那样命令你?我这个男朋友都没管那么多!你又干吗那么听他的话?”
这、这个疯子,连这个都计较。
我也不耐烦了:“我习惯了嘛,他一直都这样管我啊,而且我知道他是为我好,等你有他那么了解我的身体状况时再来命令我,我也会听你的。”
“等我这样、等我那样……对,我是没他那么了解你,你干脆说他连你的生理期都知道好了!”
“咦,他真的知道啊!”没经过思考,话就溜出口了,想打住也来不及。
他整个脸色都变了,像只喷火恐龙般,火暴到几乎跳起来掐死我:“言子萱!你到底是谁的女朋友?”
我整个人弹开一大步。
要死了,他吓人啊?
“这些全部都是小事,你干吗小题大做,很没风度耶……”
“不是那个问题!”他抹了抹脸,我语文造诣不好,没办法准确形容,只能说……他脸色之难看,已经无法用难看的等级来形容。
“问题在于……言子萱,你完全没有身为我的女友的自觉。”
“啊?”这话什么意思啊?
他似乎气得不轻,连话也不肯跟我说,转头走人,临走前丢下一句:“青梅竹马?白痴才会看不出来你们什么关系!”
有……那么明显吗?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回不过神。
等我想起来,赶紧回头挤进夜市找人。眼前一堆人头攒动,我拿起手机才刚准备拨号,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佳榕?”我回头看见室友,以及被她抱在手上的贱兔。
“喏!你的numberone要我拿给你的。”
我一手抱贱兔,一手接过纸袋。
纸袋里头,装着他说的药包,以及几包蜜饯、酸梅,是我最爱吃的那一家古早味老店买的,有点远,要到旗山去呢,但是好吃到无法用言语形容。
他特别买来让我配药吃的吧?我小时候很不爱吃药,每次都哭哭啼啼……
“他人呢?”我左右张望。
“回去了啦!”
“啊?”真过分,居然没跟我讲一声。
“你们刚才吵得那么大声,大老远都听到了!他看起来好像很难过,问说:‘我是不是来错了?’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他干吗要这样讲?是我要他来的啊!”我抱紧贱兔,想感觉他残留的余温,“佳榕,他看起来真的很难过吗?”
佳榕没回答,只是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打量我。
“干吗啦?我在问你话耶。”又不是不认识,干吗用眼神解剖我?
“言子萱,你的男朋友当着你的面,吼到嗓门快哑了,血管也快气爆了,你完全不当一回事;而那个你根本没看到,也不确定的‘难过’,却那么担心?”
我张了张口:“那是因为……林承玮无理取闹,可是怀恩会内疚,觉得是他害我们吵架。”
“那咖喱饭呢?他才轻轻皱个眉而已,你就发现不对劲,一整晚你男友不爽到极点,你完全没发现。”
现在是怎样?一个审完换另一个?
“那是因为……因为……”
“认识比较久,默契比较够嘛,对不对?”
“对对对!”我猛点头。
佳榕没有马上回答,等公车来了,我们投完钱,在回宿舍的路上,才慢慢地说:“其实,那跟默契完全无关,而是你心里只容得下魏怀恩,其他人的感受,你根本看不见,也感受不到。林承玮不是无理取闹,你今天真的做得太过分了,换成任何人都受不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盯着窗外的景物持续无言。
不晓得过了多久,佳榕突然冒出一句:“如果现在公车撞上山壁,生死存亡的那一刻,你第一个想拨电话向谁道别?”
“喂,你少乌鸦嘴!”什么烂比喻!我会长命百岁。
“假设一下嘛!”
怀恩!答案电光石火地跳出来。不是爸爸,不是妈妈,不是那个又将面临分手危机的……数不清第几任男友,而是怀恩,我最初的爱!然后告诉他、告诉他……思绪打住,我压下那个几乎跳出脑海的句子。
“是‘他’,对不对?”佳榕替我说出心里的答案,“子萱,你心里还是很在乎他吧?”
“哪有?”我把头埋进贱兔里。我答应过,要努力忘掉、要重新寻找另一段快乐的……
佳榕忽然又转了个话题:“你知道吗?我一开始很讨厌你。”
“哦。”正常的,不需要太讶异。
“我觉得,你的感情观好随便,我轻视你游戏人间的态度。”
“嗯。”我受教地点头。大家都这样讲。
“可是后来,慢慢跟你相处,我发现你只是在找,虽然不清楚你到底要找什么,可是一直都找不到,你很孤单,也很无助,那个半夜躲在棉被里哭泣的你,才是最真实的你,我开始同情你了。”
“咦?”我又哑口无言了。连我躲在棉被里哭她都知道,室友果然是狠角色。
“所以我很好奇,你们为什么会分手?刚刚逛夜市时,我把握机会和他聊了一下。他告诉我,他有女朋友了。你和他那么熟,知道他的女朋友是谁吗?”
“知道啊!人漂亮得没话说,气质一流,保证你看了会自动靠边喘。”
“有你漂亮吗?”
“比我漂亮多了!”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汪静仪比我更适合他、更能给他幸福,这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我才会更努力想走出另一条路,让他知道我过得好,不让他挂心,这才是对他最好的祝福。
只是没想到,我一直在迷路,找不到出口,更没想到,他这一趟来,只是一再让他看到我最不堪的一面。
“噢,那我知道你们为什么会分手了。”
一句话刺痛了我的心,我下意识里,将贱兔抱得更紧。
“只是我觉得,他还是很关心你,应该多多少少也有些余情未了吧!”佳榕又补上一句。
关心,是必然,但是余情未了……我甩甩头,将那样的字眼甩出脑海,不愿再想。
我和他已经结束,在订情的杜鹃树下,他决绝地说出分手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