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女拉着窃窃私语了几句,觉得很不自在。原来老鸨兀自站在旁边,傻愣愣的不肯走。化雪心里纳闷道,老鸨不是个看不出三四的主啊,怎地今晚大失了分寸?轻声叫了句,“妈妈!”老鸨浑身一震,从懊悔的泥潭里拔出退来,见大伙都望着她,脑筋一转,笑道,“看这才子佳人、俊男美女的,把老奴也看呆了,浑然忘记了俗务,各位且尽兴,老奴这就去忙着……”她转过身,脸上的笑容顿时消散,面颊上层层叠叠的皱纹重新凝重起来,显出十分的怒意,“小浪蹄子,也来指使妈妈我了,真把自个当盘菜了!”她满腹郁闷,又不便说出来,恨恨的出了厅门。
梦蝶见老鸨离去,厅内诸人还未酒酣额耳热,正是说正事的时候,于是开门见山道,“诸位公子,奴今日给诸位带来一件……一件妙物!现呈与诸位一览!”她左思右想,不知道应以何等辞藻修饰武隶的奏章,便以“妙物!”二字代之。她从悬挂在腰带上的布包里拿出三封奏章,奏章内容太多,既沉又重,无法藏在衣袖里,只好另外用布包携带。她将一分递给化雪,其余两分,分给了傅宗龙与叶廷麟,这叶廷麟乃是当朝首辅叶向高之子,生于豪门之人,自然少不了富贵气,不过较一般官僚子弟而言,叶廷麟尚且不算颓废,读书作文都还说得过去,因此常与这般腹内颇有文墨的朋友结交玩耍。
傅宗龙接过褶子,掂量了一下,心道这不是朝廷的奏章么?因看奏章面上几个大字,“国策人事疏”,这五个字写得还算端庄清丽,一笔一画丰满圆转,他心想看这字,倒是见不到什么魏晋风骨。大开折子,阅览过几句,他微微蹙眉,心道写这奏章的人文采也极是寻常,虽然通顺,却没什么韵味,未得言简意赅之妙。只因是花魁推荐,他耐着性子读下去。那边化雪瞧着文字,也是与傅宗龙一个感觉,面上却笑意十分,似乎看得甚是有趣。
“恩,这样写文章真新奇,却是易于理解,读来酣畅淋漓!”叶廷麟读着接近白话的奏章,非常愉快,先赞了一声,越发有了读下去的意愿。他因未得文言精髓,更加偏爱这类通俗的文字。读着读着,叶廷麟表情由愉快而为惊奇,再由惊奇而严肃,而化雪和傅宗龙读了一小段,竟完全撇开了先前的轻蔑,睁大了眼睛,仿佛是怕漏过了任何一个字句。其余没有拿到奏章的书生,见她三人看得入迷,也自觉围上去。
看了片刻,其中一个书生忍不住将奏折上的内容念了出来,“举凡领军治国,得人才为要领。人才者,非定是天赋异禀,夫工匠与文士之别,在文士专学耶,而匠人功技术,纵使一文士天纵英才,才智超卓,与一平庸匠人较技艺,必不能胜之。故曰,战事当付武人,治国当用文臣,夫平庸武人,于杀伐战阵之心得,必远胜于文臣中之才华横溢者!……至于节制将领,平抚地方,则当施之以法,朝廷制度,不可偏废,亦不可因人而异,更不可因功抵罪,滋生狂妄……”那书生心头一阵迷醉,扪心自问道,“果真是如此么?”他心里有几分抵触,将读书人与匠人作比,本就有辱斯文,然而内心深处似乎又有一个声音,反复的告诫他,他看到的就是真理,在激烈的内心斗争中,书生鬼使神差的一叶叶的看下去。
梦蝶见众人已然深入文章,又看得吃力,便建议道,“妹子,你便一展仙音,读与众位公子听罢!”化雪为奏章深深吸引,已然匆匆浏览了一遍。闻言后又见众书生做出各种古怪困难的姿势,只为一睹为快,欣然应允,“如此甚好,众位公子且入坐,待化雪为各位一一读来。”
她翻翻奏章最后,见一行小字,“罪臣武隶叩首!”心道武隶不就是眼下皇帝跟前的大红人么?据说昨日朝臣攻讦阉党,此人出力甚大,却又为何自称罪臣?她清清嗓子,说道,“此文之妙,不在文采,而在其切中时弊,发人深醒,且有梗略、有细节,似可用于操作。全文分两篇,上篇为国策,大抵是针对目下时事,对症下药,所论涉及辽事、流寇、党争诸般目下最棘手的话题,下篇是人事,涉及人才选拔标准、以及上书者对国家富强、长治久安一些见解。这些论点,在化雪看来,当真发古人之未知,启迪今人之智慧,其中的妙处,一时半刻奴也说不出来,先读与诸君听罢!‘罪臣提笔,谢陛下­;……我朝所急者,曰辽事、流寇、党争……’”化雪天生一副好嗓子,娓娓读来,更加为奏章增添了韵味。她读得动情,一众书生更加听得认真。时光一闪而过,丫鬟已然添过三道茶水,蒸汽凝结,一个个小小的茶杯上水雾氤氲,室中香烟燎绕,此时情境,如诗如画,亦幻亦真。又过了不知多少时光,化雪才勘勘将奏章读完,她抚着纸张,良久也舍不得合上,思绪万千。一众书生更加听得入迷,各种复杂的感受如泉涌。突然,书生宋一鹤猛地一拍脑门,大声道,“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正真是醍醐灌顶啊!”众人附和道,“果真是一片奇文字”“一针见血,入骨三分”“治国之一剂良药”,也有个别人对作者产生了好奇,问道,“不知如此奇文,出自何人笔下?”梦蝶见火候已到,接过化雪手中文章,翻到最后一叶,指着武隶得名字道,“喏,便是这位武大人得杰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