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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到伯胜镇,离老冤家常吉的老家已经不远了,也就是个20来里地吧。顺着笔直的大道往北一拐,进入植被繁茂的多林沟,然后驶上那片梯田层层的高岗,岗子下面的那个四面环山的山窝窝就是被常吉称为金窝、银窝的窝儿庄。
常泰叔叔你看。玫露扶着常泰的肩膀指了指窗外。他并没在意,以为是让他看什么街景,没一点兴趣,这日益繁华起来的镇子已看不到曾经的任何影子了,可刚才浮现在他脑海里的那些情景依然是那么浓稠、清晰,挥之不去,就像是昨天的样子。但哪里有什么昨天,满街的高楼大厦、红男绿女、摩登橱窗,他甚至连老城的位置都有点分辨不清了。只是这儿的天空还没有被污染,很晴亮、很蓝,阳光熹和,像是刚下过阵雨,一道夺目的彩虹横跨在岗子的顶端和峡谷之间,背景是远处的晶莹的雪山。玫露指着让他看的,大概就是这彩虹了。常泰把玫露的手从肩头上拿下来握在手里,看着她明亮、青春的眼睛说:玫露姑娘,咱们在这停一会儿好吗?就一会儿,我刚才想起了一个人,想去看看她。玫露看着他脸上那些已经略呈褐色的岁月的印痕和眉宇间透出的深沉郁悒的气色,心忽然惶惶地跳了几跳,随口道:当然,是亲戚吗?不!常泰道:不是亲戚,可她比所有的亲人更亲。常泰看着她的眼睛,这眼睛真是美丽,和夏红红的如此相似,尤其是因疑惑而忽闪着的时候,那形状、那明亮、那情丝万缕神秘莫测的动感和蕴涵,像雪山一样纯净,像海底一样深邃……玫露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故意有点儿撒娇地说:好啊,既然是那么亲的亲人,玫露当然也想去看看啦。不过……常泰拍了拍玫露的手背打断她说:不要紧的,我不是说了嘛,只要一会儿,误不了去看你的父亲大人。放心吧,他不会有事,见不到我,他会死心吗?玫露说:那好吧,这位亲人住在哪儿?陵园。什么?玫露大吃一惊,瞪圆了眼睛尖声道:你说什么?陵园?常泰心平气静地说:是的,陵园。
陵园坐落在园林路的尽头,已属郊外。大路两边是挺拔密实的白杨树树冠搭成的天然凉棚,杨树后面是大片大片气息芬芳、果实累累的园子。那更深的绿处,传来鹿群的鸣叫和百灵鸟的歌唱。在一条幽静的并不显眼的小道边,常泰果断地叫停了车。玫露搀扶着他,在他的引导下,沿着清澈的渠水,绕过旋转的水磨和草坪上撒欢的孩子,进入枸杞园。正是成熟的季节,一人多高的枸杞子树缀满了殷红的果实。他和看园人,一个还算壮实的驼背老汉友好地握了握手,寒暄了几句后,用手杖敲敲枸杞树泥白色的苍劲虬曲的枝干,拽一片深灰色的然地坐在一个木墩子上揪起了面片。本来这揪面片并不稀罕,在本地几乎人人都会,夏红红一来就见识过了。可这汉子的确与众不同,绝就绝在他不是站在锅跟前,而是坐在远离大锅五六米之外的木墩上揪。揪下的面片薄得透亮,全都拇指盖儿大小,一片紧接着一片,准确地丢在锅里,而且速度越揪越快,在灯下形成一条颤动的光带。夏红红明显地激动起来,这哪里是揪面片,分明是高超的艺术表演嘛。她看得如醉如痴,忍不住拍手叫起了好。本来,夏红红一来,面馆里的人全都眼亮心跳,把她像仙女似的笼在热辣辣的目光里。小镇里的人没见过大世面,三个上海姑娘的芳名玉容,早就被传得沸沸扬扬,很是神秘。现在,见她对人人都会的揪面片如此稀罕,全都乐了。那汉子听她喝彩,显然兴奋,却阵脚不乱,更是用心地做了起来。他用中指把最后的那片面然地一拉一剜,旋下一条精肉,用刀面啪的一拍,施展刀功,那伙计已在边灶上坐好了炒锅,风箱拉得呼呼直响。汉子执勺浇油,握着炒锅稍一颤晃,见青烟腾起,即将葱姜肉片滑入锅内,配以青菜,抖腕速翻后,用一面盆大小的漏勺,只一下,就将大铁锅里的面片全部捞起,一个漂亮的抛翻和抖腕后,沥去了水分的面叶就被他翻在了刺拉作响的炒锅内……这一切完成得是那么迅速和生动,看得夏红红瞠目结舌,随即就感到荡气回肠,浑身上下说不出的兴奋和舒坦,像是三伏天的冲凉一样痛快。
吃第一口的时候,看着那一盘油光光亮闪闪色鲜味香的炒面片,早已在吃上见过了大世面的夏红红竟有些不忍动手了。但她又是那样迫不及待,完全是先尝为快的心情。
味道果然好,想不到深山里的小镇子有人做出了这么好的美食,那制作的过程尤其精彩,若是上海人见了会怎么想呢?能接受吗?会不会当成是中看不中用的西洋景?可惜牛肉炒得老了,若是能像妈妈那样用豆粉裹一下,让它滑嫩爽口,那就更好了。或者是像阿姨那样,用酱油、黄酒、作料炒前腌制一下,急火快炒,一定是更加鲜嫩。想着、吃着,把一大盘面片儿转眼就吃了个底朝天。她哪里吃过这么多的饭啊,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常泰见她拿出一方粉色的手帕儿蘸嘴,动作轻灵,神态甚是动人,就无话找话道:
怎么样?吃得惯吗?这儿的条件就是这样。
好啊。这是离开上海后我吃的最好的一顿饭,太香了。谢谢啊。
谢什么?
谢你啊,带我来吃这么好的面片。在上海时,牛、羊肉我基本上是不吃的,最多只是尝那么一点点,很挑剔的。可在这儿全变了,先是吃了那么多你炖的羊肉,现在又吃了这么多的牛肉。你瞧,我全都吃完了,吓了自己一跳。要是告诉我妈妈,她一定认为我在说梦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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