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药。待打来温水,一点点儿地揭开格勒拇指上的纱布,大家倒抽一口凉气:伤口开裂,有炎症迹象。南希当即果断地放弃了先前打算,把我们交给了齐医生。
齐医生细心地一一处理过,笑不得气不得地数落我们,你们怎么净玩这些!他还特意告诉我,如果玻璃再尖锐些,或者再偏上一丁点儿,便是咽喉要害处,那里血管、淋巴结、神经丛密集,会有生命危险的。我并没为这假设后怕,毕竟那玻璃钝了点,也偏下了点——我就时常感到,因车祸致死其实轻而易举,太常见了;同时又时常感到,其实并非轻而易举,太偶然了!
这次小伤,在我的要害部位咽喉下方一厘米处,并非要害的地方,留下一颗红豆大的斑痕,用以纪念阿里。
输了液的次丹多吉立即恢复了精神,达巴兵站的补充真是必需。说起这一路的灾难惊险,小杨就神秘地归结为我们去扎达前山的佛塔捡擦擦和经书的原因,她说,那些擦擦上都附有供献者的某些心愿,外人取走会遭报应的。
早早到达门士。杨成兑现了诺言,请煤矿上的朋友给我们做了一大桌菜。他姐夫不在,去拉萨了。大家饕餮一顿之后,居然还享受上了半口袋新疆苹果。只有南希大不悦,当她得知当晚住招待所,而明天又要去咋达布热寺庙时——这不全是格勒的专断,杨成的车实在需要修理。无奈中,南希只有唠叨抱怨,拿我刚能听懂的英语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说;格勒在美国讲学时,多么温和(作嬉笑状);但在中国,他又多么固执(作严厉状)。我笑说他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南希大加赞同。可惜我的英语、藏语都有限,本来我还想告诉她,他首先是被女人们宠坏了的。他幼年丧父,母亲和姐姐待他如掌上明珠。吃妈妈的奶差不多吃到十岁。去村外,到城里上学,都是妈妈牵着他走路。姐姐至今还疼爱这个小她十多岁的弟弟。最近的差不多二十年来,又是他的妻子,一个世上少见的贤惠女子在宠着他,从读硕士到读博士,宠得他脾气和学识一同见长。加上他那康巴硬汉的血液,他的博学、善意和坚定(也可说是固执)是一道出名的。进一步熟悉起来,便能发现非学者气质的天真、淘气和恶作剧的格勒的另一面。
从牧童到学者,格勒当然与众不同。
门士以南约十公里处的咋达布热寺庙是应该一走的。迄今我仍难以概括出它留给我的特别印象。信徒们之所以络绎不绝地前来朝拜转山,皆因此地是神山冈仁波钦的衣领,“转冈仁波钦不转咋达布热,等于没转冈仁波钦。”在阿里流行的对于该寺的礼赞民歌这样唱道——
“咋热”圣地的头用什么装饰为好?
“咋热”圣地的头用印度“白绣”装饰为好:“咋热”圣地的耳朵用什么装饰为好?
“咋热”圣地的耳朵用小小贝壳装饰为好:“咋热”圣地的胸部用什么装饰为好?
“咋热”圣地的胸部用上百佛珠装饰为好:“咋热”圣地的手用什么装饰为好?
“咋热”圣地的手用小鼓装饰为好:“咋热”圣地的身体用什么装饰为好?
“咋热”圣地的身体用白布装饰为好:“咋热”圣地的脚用什么装饰为好?
“咋热”圣地的脚用白布鞋装饰为好。
咋达布热就这样以阿里人所认为的最吉祥的色彩和物品装扮起来,一副花花哨哨、欢欢喜喜的模样。
咋达布热其实是一座泉华地貌的小山。泉华,即是热泉自地下喷涌经冷却沉淀凝结而成的钙质体,满布蜂洞。山前一座小小的寺庙。据称此地为白度母的领地,莲花生'注'是其护法神。至今尚存莲花生修行洞。当地人说,早在格萨尔时代,这里环境优美,森林密布,是格萨尔的水晶矿,盛产茶色水晶。后来此地被妖女所占,森林迅速消失,变为土山,水晶石亦变为顽石——历来的妖魔都住最荒蛮之地;再好的地方由妖魔占据也会变得荒蛮。
转咋达布热山有内、中、外三条转经道,我们只象征性地转过内圈。之所以被奉为圣地,是因山貌奇特。西藏虽不乏这类溶岩地貌,毕竟少而又少。山体为石灰质已被溶蚀成千孔百洞,山色则五颜六色地胡乱缤纷;有一面山坡下白上红,一排数枚山尖各各自然风化成塔形,被赋予“五百罗汉”之称。山前有一断为两截的黑石,说那是妖女的上身和脑袋,是当年莲花生挥剑砍杀的。细看脖颈间有一孔,据说曾由此处流过很多血。
新恢复的咋达布热寺像一座民居,四四方方,平整的房顶上矗立着一根经幢,“木”字形扯挂着经幡。寺内供着莲花生。我们从管理人手中拿钱买了哈达依次献上。格勒上前请教管理人关于“咋达布热”的藏文拼法,答说不知道。原来这位管理人是个青海来的牧民,不识字。
御宅屋自由小说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