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位在藏工作了三十年的老记者,走遍西藏却有心有意不去阿里:“人说百闻不如一见,我才不信这话!我宁肯保留这份唯一的神秘和向往,免得失望。”
民俗学家次旦多吉也没去过阿里。他说他如果去普兰的话,必定要捡回三种彩石:一是外形椭圆、内中蓄水的雀卵石,一是四方黑色石,一是艳丽小红石。另外,扎达的树瘤也极有名:可作上等碗盏,可雕镀金佛像。
心宽体胖、总是笑眯眯的音乐家边多先生,特别乐意谈到阿里。不仅从民间音乐歌舞角度——当然仅此一点他便足可以去著书立说、去系列讲座、去拍成专题。同时,我发现在我所接触的人中,独有他对阿里最没有隔膜感。原因很简单。年轻时为了谋生,他多番赶着骡帮往返于拉萨——亚东——普兰之间。阿里组成了他个人历史的一部分。一九八八年,为民间歌舞的采风他又走遍了阿里,一往情深来自心智和感情的双重热爱与感激:首先因为历史。我们藏族人近些年来得知西藏文化可能源自象雄,而象雄就在阿里;第二是宗教。藏传佛教后弘期发端于阿里;而且阿里的神山圣湖也满足了藏民族精神需求。这一切,都是阿里对于西藏的特别贡献。
还有个名叫孙振华的人,曾在《西藏日报》社当过几年摄影记者,那时他就差不多成了“阿里通”。现正以安徽电视台编导身份,重返西藏拍摄喜马拉雅山脉的系列专题片。阿里既是喜马拉雅起始,兼之他受阿里行署之托将为阿里剪出六集风光片,所以一住又是一年。当初为动员我们去阿里帮助他进行编剧工作时,他谈过一系列的发现一系列的谜团。终极效果是:孙振华的古代阿里简直就是当年亚洲文化的中心!
姑妄说之,姑妄听之。说到底,能在阿里之谜尚未被揭开之前就能去先睹为快,该算是幸运的。
没有可能亲临阿里,只要得知过阿里这回事儿,仅仅听说过普兰、古格、冈底斯、象泉河这些名字,或者就看到这本《西行阿里》,也是有缘。
而对于这个地方,从久远时代起,我就有过一个承诺。
现在,我正在兑现它。
第一章扎达——土林环绕的地方
——初见土林:独具的情境与情怀——古格城堡山风大作,陀林圣地暴雨将临——不见象雄,不闻象雄——古格十三发现——古格名人千古传奇:益西沃,阿底峡,仁钦桑布,甘丹才旺——反躬自问:干吗要关心这段历史,究竟关心它的什么——暮色窑洞,如过往古人不闭的眼睛,瞩望岁月,千年沧桑——
是在夕阳将沉时分驶入土林地带的。扎达县城就坐落在前方几十公里开外的象泉河畔,此刻还不得见。这几十公里的路程全部需在土林的厢形峡谷间穿行——仅此一点,足够排场,足够奢侈了!走遍西藏,心目中充满西藏。充满了那些雪山冰川、寒野草甸、荒漠戈壁、河谷农田、原始森林,冻土地带上的膨胀冰河,各类地势环抱着的湖泊……土林,也许是我在西藏所经历的最后一种地貌了吧!我满意地想到,在句号之前,我总会得出一个完美的结句。
土林这种地貌并不普及,正因其个别,才格外地为扎达增添了神秘意象。此前多次听到过有关的描述与感叹,欣赏过大量写实的和经过暗房加工的彩色图片,脑海中早已密实地弥满土林和土林,但当三维立体的真实土林墓地在眼前涌现,还是禁不住地大欢喜大感动。寻常,土林在白炽骄阳下一派焦涩灰枯,只在晨昏时分才生动富丽。此际夕阳正好,观土林正好。依然炫目的光线斜射于山体,向阳的一面金黄起来,山纹明暗有致。土林——土质的林莽,全不见巨石嶙峋,虽然高耸伟岸。切近看来,是以细碎砾石与胶质土作横向叠合,层次分明;是以皱褶和沟壑作纵向蚀刻,深入均匀。在高而平的山脊之下,严整的山体酷似城堡碉群,巍巍然,浩浩然,瑰丽壮阔。
上林的组成形态相似于美国西部,大峡谷,但不似后者的狰狞险峻,而是严整平阔,从容不迫得多。听说,在特定季节的某些傍晚,土林世界妖烧狐媚,猩红如燃之炭。
就停车,就登临晚照中的一座小山,让目光信马由缰,穿越眼下层叠土林甫望。极目处是喜马拉雅岩石与积雪的峰峦,风起云涌,苍茫如海。在这种时刻,在我举目远眺,直到目光不及的处所,感到世界的大包容和目光的大包容的同时,正感受着只有在西藏高原才能体会到的我只能称之为的——“审美晕眩”。这是一种化境,是超越,虽然短暂。是我所神往的这一方独具的情境与情怀。
——人生如此有限,又为种种窘迫所困苦,短暂的超越成为必须:否则,便被平凡庸常的日子消耗殆尽,心智失去灵光,精神暗无天日。短暂的超越即心灵的亮点,它的不断闪现便形成光束光团,烛照人生。
有时就觉得,走遍天涯,仿佛就为一点一滴地寻找这瞬间化境。
这一情境再不会被忘怀,我拿变焦长镜头摄取并珍存起它。就使我永久地拥有了那片大壮美的时空。
夕晖之后便是澄明月夜。我们两台车在蜿蜒土林峡谷中行驶,月光清澈如水,土林半明半昧,世界幽静深远。古老的灵魂复活于朦胧山影中,我们就这样走向历史。
这是自一九九○年七月二十八日离开拉萨后的第八天。最初的四天全部耗用于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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