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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说,张雨涵的治疗是卓有成效的,虽然仍不时遇到闹心的事情,王雨头痛噩梦的症状却日见减轻,他那份家庭作业——欲医日记也越来越厚,将他毕业以后的经历和心理变化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张雨涵面前。王雨已经想通了,反正只要一催眠,自己有啥小想法都瞒不过张雨涵,还不如坦白从宽的好。但是他再三关照张雨涵,未经他允许的部分,不能给清影看。往往很多东西,是不能给最亲近和可信赖的人知道的,而外人,反而一清二楚。
罗市长很守信诺,审计关一过,王雨就被调离房山,到六和市区走马上任——主持工作的第一副局长。虽然看起来要管理全市的卫生系统,应该很忙,实际上却比原先悠闲了一大段——具体工作不用做,喝茶看报唱高调。要不是开会应酬的时间明显增加,王雨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养老。
房山距离六和市区很远,六和到宁城却近得很。加上近年来国家大力改善交通条件,公路等级越来越高,局里的小车也远比乡医院的高级,要回宁城那真是转眼就到,因此王雨回家的次数越加频繁,清影觉得自己沐浴在爱的海洋中,越发显得漂亮。
其实王雨比一般人在家里的时间仍然少许多,但女人就是这样,不看绝对值,只看相对值——跟以前比,我家王雨越来越关心我了。
上班、回家、治疗、写日记,日子开始变得平淡,莫非人生就是这样,平平淡淡才是真?王雨刚刚适应这种生活,准备就这样混下去的时候,媒介的强大力量却开始悄悄地向卫生系统侵袭,身处风口浪尖的王雨们敏锐地意识到:天,要变了。
以前媒介也对卫生系统报道得不少,可这次,是真正地举国把矛头对准了卫生系统。医生们那些手段和收入,就象被剥光了衣服的犯人,赤裸在国人的面前。以往逆来顺受的病人们震惊了、愤怒了,他们开始怀疑一切,开始更起劲地送红包,还学会了研究医生给开出的处方,研究要花的钱里,有多少可能是冤枉钱。
各医院都发现,事故处理难度明显增加。虽然还是堵门要钱的老一套,但以往一般哄骗吓诈一番就能解决,现在病人们根本不听医生的花言巧语,直截了当就是要钱,不见钱决不撤退。其中更有一些聪明人,发现医院宁可出钱息事宁人,也不愿意一直被堵着门的弱点后,竟然采用了绝妙的生财之道。
这天王雨去后山检查工作,实际是好久没跟童诗诗联系,突然想看看她。正在院长办公室不咸不淡地说着话,就听远远一阵拖拉机轰鸣,渐渐接近医院,下面急救室一下热闹起来。
四第14章死者的威胁
拖拉机带来的热闹再正常不过,哪天能没有几个需要抢救的病人?王雨继续跟院长聊着,下面却有电话过来:“院长,你快来看看,这个人明明已经死了,家属却送来抢救。”
还有这样的事?王雨也来了兴趣,跑到楼下一看,一群人气势汹汹地叫:“快快,耽误了事,你们赔得起吗?”“你们医生在干什么,快点抢救啊。”医生们则大眼瞪小眼手足无措,抢救过的病人千奇百怪,什么疑难杂症都有,可眼前明明是一个死人,叫人怎么救?这种事,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
见院长下来了,医生们如见救星,忙讨主意:“院长,您看这,明明已经死了,家属非让我们抢救。”
院长俯身检查一遍,对家属道:“确实已经死亡,没有抢救意义了。我们医生不是神仙,不能真的起死回生。”家属喉咙却更高了:“谁说死了?刚刚在车上还动,一定要救。”“你们医生太不象话了,竟然见死不救。”更有女人号啕大哭:“娘亲啊,医生竟然不救您啊。”“娘亲,您一定要撑住啊。”“娘亲啊,您要记住,是医生不肯救您啊。”再加上围观者也在打抱不平,真是其声震震,其势汹汹,弄得院长也慌乱起来,拿不定主意是坚决不予理睬,还是象征性地抢救一番再宣告无效。
王雨冷眼旁观,他觉得奇怪,这家属是真的一心想抢救亲人?看他们说话哭泣的样子透出一股做作,而且从说话里听得出,有一半不过是村上人,却比家属还急,倒象是事先安排好了在演戏,难道有什么别的目的?他心中一动,如果家属是明知死者早就死亡,却故意送来医院抢救,最后反诬赖医院治死了病人,那倒是说不清的麻烦事。看来眼下必须判明死亡时间,他招手叫过一名医生:“估计死者死亡时间什么时候?”
“这个,应该有段时间了,瞳孔都到边了,不过光凭瞳孔也难说。”医生有点为难。
王雨提醒他:“有没有尸僵?你看看下颌关节。”
那医生醒悟过来,检查一番后又回到王雨这里,脸上透出一股喜色:“王局,有尸僵。”
他这一查,家属已经注意到这边,有好几个人认识王雨,当即叫了起来:“王院长,你来看看,你们医院怎么能见死不救?”
王雨心中恼火,想冷笑一声,又觉得不符合现在的身份,只好拿出沉稳的派头问道:“你们刚才说在车上还能动?”
“是啊,进了医院大门还看见她手动。”
“那这之前一直都能动了?”
“嗯……,对,一直都能动,在车上她还抓紧我的手。”家属急于证明死者进医院前并没死。
“没看错?”王雨敲钉转角。
“没看错。”家属斩钉截铁。
王雨突然提高了喉咙,虽然还是四平八稳,却是整个病区都能听得清楚:“说谎!死者已经死亡一个小时以上,起码也有大半个小时。”
家属傻了眼,兀自不甘心地争辩:“你们怎么能这样,你们怎么知道她死了多少时间?”
“没想到死人也会说话吧?她现在有明显的尸僵,出现尸僵就说明死亡已经超过一个小时,即使因为特殊原因,也在半小时以上。”
哭闹声一下停止,女人们无措地抬头,一会看看男人们,希望他们能拿出办法;一会看看王雨,心里直叫苦。男人们仍在低低地分辨,但心虚已经写在了脸上。
王雨再给一击:“刚好今天有法医跟我一起下乡,我请他来看看。”
为首的家属连忙推辞:“啊,既然医生都说没法抢救了,那就算了。”
一众家属村人同声附和:“算了算了,反正没用了,就不要麻烦医生了,回家吧。”
一干人等急急忙忙地抬起死者,刚出得病区大门,又是哭声大作,不过这次是正规的“哭丧”了,再没有“娘亲啊,您要记住,是医生不肯救您啊。”之类的恐怖威胁。
院长和医生们早已明白家属们的醉翁之意,只是情急之下暂无对策,现在见王局出手不凡,几句话解决了麻烦,自然不肯放过拍马屁的大好机会,一时间谀词潮涌,或含蓄或直白,却都是“真心实意”,饶是王雨近几年久经马屁之考验,却也禁不住飘飘然、醺醺然。
遗憾的是此行的主要目标童诗诗,却不给他好脸色,连说话的机会都没给,王雨刚进外科护士办公室,她就起身到操作间做事,给了王雨一个冰冷的后背。
小妮子对我意见不小啊,难怪电话里透着敷衍。不过以王雨这些年的经验,女人心思往往跟行为是反的,她要真不愿意看到自己,就不会表现出这么故意的冷淡。可惜今天借了检查之名,排场太大,不能象以前那样悄悄溜到她闺房里,否则估计赔上几分小心也就没事了。王雨带着遗憾回局里,暗自盘算:小妮子跟我拿俏,下次一定要把你压在床上好好打几个屁股。
接下来的日子里,明明死在医院外,却硬送到医院要求医生抢救的事情又出现几次。一段时间后,甚至在部分人群里形成了共识:只要发现亲属不对劲,不管人死没死,先送到医院再说,假如医生没能救活,那就要医院赔钱。为了增加声势,农民们多半拉上一大堆村上人助威,城里人没这么多免费帮衬者,甚至有掏钱雇人帮忙的——反正只要闹得有水平,就不会亏。
别说年轻医生,就是看了几十年病的老医生们,也从没有见识过如此怪事,一时间都不知如何应对。如果按照家属的要求勉强挂上水,就会被指医生用错药治死了人——当然得赔钱;如果坚决不抢救,又会被骂见死不救。白天人多时还好,晚上值班医生人少势孤,甚至还有被家属殴打的,连警察来了都没辙——虽然违法,但医生见死不救,揍也白揍。
王雨自后山回来后,就在会议上跟院长们简单讨论了一番,大伙也没当回事,都认为这种事肯定是极罕见的个例,毕竟没多少人会昧着良心干这事,即使有那么几个,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直到有医生被殴打,大家才觉得情况严重,紧急商议后,出台了几条措施:第一.严格值班制度,急救室至少有两名以上医生值班,保证及时确立死亡诊断;第二.确定到院时已经死亡的病人,一概不予抢救;第三.通过报纸电视等渠道,普及相关知识,指出这种做法对正常医疗秩序的冲击和对社会资源的浪费,并请警方出面,警示这种做法的违法性。第四.各院加强保安工作,加强与警方的联系,避免恶性事件发生。经过媒介一番轰炸,果然这样的事情少了许多,就象暴风雨,来得凶猛,去得倒也快捷。
但是王雨却越来越忙,送死人要求抢救的事虽然明显少了,找医院要赔偿的事却越来越多。而且随着舆论压力愈来愈大,国家相关政策接二连三出台,这些政策除了要使他这个局长跟着忙外,还无一例外地要对他的药品销售造成影响,影响最大的,就数招标了。
招标的目的很明确,要通过竞争使价格降下来。王雨郁闷啊,作为要考虑职工吃饭问题的领导,他害怕降了价使医院收入减少;作为药商,他更害怕竞争使得利润减少。可是他也明白,绝对不能抵制招标,难道靠药赚钱的春天已经过去了吗?
他一边郁闷,一边召集相关人员,研究招标的具体操作措施。外面舆论则早已热了。记者们连篇累牍地报道着这个大动作,一致指出:招标能有效遏制一对一采购过程中的不正之风;能减少流通环节,降低药品流通成本;能方便政府对药品价格的监控,利于降低虚高药品价格……。总而言之,招标肯定会让药品价格降下来,而最大的受益者将是广大的老百姓。广大的老百姓们看了报道一想,对啊,招标程序完全是透明的,还有物价、药监部门监督,最后能招标成功的,必定是价格最低的,那我们不是能得到实惠了吗?
一时间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医院里那些长住院的慢性病人们更是伸长了脖子,就等药品价格往下滑了。
招标办法还没出台,潘书记先来了电话:“小王,今天晚上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饭?”
四第15章招标
潘书记刚调任外市市长,他的宴请,那自然是要去的。席间潘书记介绍了一位肖姓药商给王雨。潘书记特意介绍的,王雨岂敢怠慢。两人干了几杯酒,又一块洗了澡,已经熟络得象认识了几十年。眼见时机成熟,光溜溜的肖老板躺到王雨身侧,说出了来意。
原来肖老板是来献计的——帮王雨的药品销售献计。不是要投标吗?他准备注册n个公司搞围标——所有投标公司都是他的,这样自然可以用满意的价格中标。但这显然需要卫生局的支持,所以他慷慨地奉上可观的钞票。王雨已经习惯各色人等的钞票攻势,毫不客气地笑纳了,心里乐得开了花。能不乐吗?这点钞票小意思,但这肖老板的法子还真tm地厉害,自己依样葫芦就行,根本不怕不中标。
肖老板见王雨高兴,又献一计,这次是针对招标的。他建议成立专门的中介公司,必须通过该公司才能投标。王雨一听就明白了,真是好办法,有这样一个公司存在,操作就方便太多了,可以搞很多卫生局不能直接搞的名堂,可以摆平一大堆关系,这根本就是卫生局的一个金库啊。
王雨暗自思忖,按有关规定和别的地方经验,还得再弄个招标办专门管这事,专家评审团也必不可少,这样一来,招标的一套流程已经基本上出来了。不过要是从药商的角度一想,原先需要打点的环节一分不能少,还平空多了很多环节:卫生局、招标办、中介公司、专家评审团、药监局、中药管理局、纠风办、计委……。尤其是前面几家,以前根本不用管,现在却肯定是大头,看来以后做药更难了。当然,王雨丝毫也不觉得药价会下降——成本上升明显,商人比鬼还精,会吃这亏吗?一准得把成本转嫁到药品上,价格不升高才怪呢。
于是轰轰烈烈的药品招标开始了,肖老板和王雨分别以围标手法连续中标,赚得盆满钵满。王雨成功地把街头药店零售价5元的某胶囊,通过围标让医院以30元的高价买进后,正自得意,肖老板却告诉他,他手上某注射液,准备下次围标时炒到350元,饶是王雨“艺高人胆大”,也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那注射液出厂价顶多10元。
不管他如何惊讶,反正肖老板这350元是卖定了,当然王雨也再次得到了不菲的“上供”。可是这样美妙的事情也不是能一直做的,大堆的药商虎视眈眈盯着招标这块肥肉,个个都有一点门道,梦想靠围标一手遮天发大财,恐怕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因此王雨又开始想更好的办法。
不得不承认,药品市场真是锻炼人的好地方,小娟经过几年的摸爬滚打,已经成功地把聪明转化成为智慧,她提出一个办法,制定新规则:为保证评标的公平性,防止恶性竞争,药品投标价乘以2。5后,其值仍低于该品种均价,则作为废标处理。
妙啊!这不就是变相围标吗?规则是王局我说了算,这样一来,完全可以放开招标,只要操作时注意一点,让“马甲”公司报出几个天价,把均价拉高,那些企图通过低价竞争的药商,肯定会被踢出局,其效果跟围标一般无二。王雨惊喜之余,禁不住握住小娟的手连连摇晃,小娟却用力抽了出来:“干什么?我有男朋友了,请自重。”
王雨晕了,什么意思嘛,就算是有男朋友了,至于这样说话吗?还自重,小丫头什么时候学得这样文绉绉的?他讪讪地笑了笑,在梦洁丰富的眼神里缩回手来。
不过梦洁倒也不是光看笑话,她也出了个主意:即使还有竞争者实在甩不开,特别是那些有关系的,可以通过加强医院工作解决——同一种药,同时允许几家公司中标,然后让医院只选我们的,假如被询问,医院可以说:每个医院都有不同的临床用药习惯,如果用别的便宜药,万一出了问题怎么办。这样一来,谁也没办法说什么。
王雨再次惊喜。看似简单,却有新意,这是釜底抽薪的好办法——我不跟你在招标层面拼老命,就跟招生投档一样,只要能把俺这档案投进去就成。然后我在医院那里下死工夫,送钱送小姐送旅游,让他们的“临床用药习惯”围着我转,还怕药会进不了医院?
对付梦洁王雨可不会客气,觑个无人的空挡,王雨密密地吻了她好久,差点没把梦洁吻背气。她想起王雨这混蛋已经好久没陪自己,不由狠狠地咬了他一口,咬得王雨哀叹不已:清影倒是变温柔了,原先温柔的女人们怎么个个都变得泼辣起来。
于是大批有门路又舍得花钱还比较“聪明”的人们,不但没有被招标挡住财路,反倒借招标成功地挡住了不少竞争者,尤其是挡住了那些企图降低价格的家伙,成功地把药价拉上一个又一个新台阶。唯一的代价就是需要应酬的对象大大增加,不过跟发财大计比起来,些须应酬的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而且王雨跟一般人又不同,跟以前一样,除非特别的大事,公司的事他基本不管,典型的甩手掌柜,乐得多陪清影,多做治疗。在清影和张雨涵不懈的督促下,他的欲医日记越来越厚,颇有成册的趋势。令他自己也奇怪的是:日记里不断地忏悔,生活里却继续拼命拉高药价,收受各关系户的“孝敬”。张雨涵嘲笑道:“看到你,看到各大医院的领导、医生,我就明白了啥叫善良的豺狼。”王雨回敬道:“豺狼也是生活所迫,医生要是不拿回扣,光靠工资,养得活老婆孩子吗?再说了,我们医生可是社会的精英,你看我们为了国家做了多少贡献,为人民牺牲了多少青春,我们工作多累啊,才拿这么点工资,合理吗?所以回扣该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