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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赌坊(1 / 2)

林月儿等人已经来到“鸿运坊”门口。

“鸿运坊”是京城最高档的赌坊。

说它最高档,不仅仅因为它的陈设最华贵,据说一副骰子都是用最名贵的和田玉制成,价值万金,更因为它只招待达官贵人、皇亲国戚。

有一次,京兆尹的小舅子想去赌一把,却因身份不够高而被拒之门外。这人仗着京兆尹的势力,一向欺压良民,横行霸道惯了,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当下便带着一群打手,气势汹汹地想来砸场子。还没冲进门,京兆尹就飞马赶来,将他抓回去,狠狠打了三十大板,整整一个月不能下床。从此他见到“鸿运坊”的招牌就跟老鼠见到猫似的,远远地就要绕道走。

守在门口的人看到林月儿的马车,赶紧进去通报。不一会儿,“鸿运坊”的大当家李青麟就快跑着出来迎接。

和王掌柜富态的身材不同,李青麟却是一个清瘦的中年人,四十多岁,两鬓已斑白,精神却很矍铄。

林月儿见了他,神态明显亲切了许多,问候了一句:“李叔,辛苦了!”

李青麟眼中闪着激动的泪光,态度却依然很恭敬:“多谢小姐关心。”复又长长一揖,“小姐这段日子受苦了,老朽无能,未能早日救出小姐,实在罪该万死!”看他那架势,若不是在外面,恐怕已经跪下了。

林月儿赶紧扶住他:“李叔不可如此。若非你替我坐镇京城,我也难以安心御敌,何来有罪之说?”

她又环视了四周,小声道:“这里人多眼杂,咱们还是进去吧。”

李青麟拭了拭眼泪,点头称是,然后便带他们进了赌坊。

只见里面金碧辉煌,贵气逼人。桌椅都由最名贵的紫檀木做成,桌上放着出自景德镇的极品青花瓷茶碗,地上铺着精美的地毯,由“锦绣庄”的几十名绣女们用了整整一年时间精心织成,就连墙角随意摆放的一对花瓶都是有着几百年历史的古董。

据说有一年新科状元被人硬拉来见世面,不小心摔碎了一只茶碗,当得知那只茶碗的价值竟相当于自己十年的俸禄时,吓得晕了过去。如果不是贵族高官、名门大阀,到了这样富丽堂皇的地方,定会眼花缭乱,手足无措。

林月儿等人早已司空见惯,自然不觉得怎样,但她偷眼看了看肖阳,见他神情仍是淡淡的,竟连一点沉迷之色都没有,不觉大感头痛。这个人竟连荣华富贵都不放在眼里,那她拿什么去笼络他?天下到底还有什么能够打动他?

不过肖阳也是人,是人就有弱点,假以时日,不信找不到他的软肋。

当下林月儿便不再多想,转而问李青麟:“来了吗?”

李青麟点点头,回道:“正在‘金玉堂’里。”

来“鸿运坊”的赌客身份都很高贵,为了保密,这里设有一个个小房间,不同的房间有不同的赌法,客人还可以包下一个房间,只和自己的朋友一起赌。这“金玉堂”就是专赌骰子的。

李青麟带林月儿等人上了二楼,进入一间陈设华丽的屋子,搬开中央那张雕花大圆桌,掀起下面的织锦地毯,赫然出现了一个小洞,洞口只有龙眼般大小。林月儿伏在地上,将眼睛凑近洞口,仔细看了起来。

原来,这房间的下面就是“金玉堂”,通过那个洞口,里面的情形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半晌,她直起身来,问李青麟:“他已经全输光了?”

李青麟答道:“是的,不仅输光了他家的房子、田产、店铺,还倒欠咱们十五万两银子。”

林月儿纤巧的唇角泛起一丝冰冷的笑意:“是时候了,你去请尚书大人来一趟。”

李青麟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外面就响起了辚辚的车马声。

林月儿秀眉一扬,对肖阳道:“你肯定很好奇吧,现在就让你看一场好戏。”

她示意肖阳从小洞往下看,肖阳将眼睛贴近洞口,看到那房间里坐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五官虽然端正,但却瘦得皮包骨头,一件锦袍穿在身上也显得空荡荡的。虽是坐着,双手却遏止不住地颤抖,神色张皇,坐立不安,好像随时都想要拔足狂奔出去似的。

但他身后站着两个彪形大汉,蒲扇似的大手,可以轻易扭断他的脖子,也可以一拳击碎他的头骨,所以他不敢逃。

若是“鸿运坊”想要留下谁,那人就别想逃得掉。

他听说过大司马的儿子欠债不还,结果在一艘花船上失足落水而亡,而且全船的人都看到是他自己喝醉了酒掉到水里的,跟别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还有御史大人的女婿,竟被人发现死在青楼名妓的卧床上。仵作验尸后,说是纵欲过度引发旧疾而亡,气得御史大人连丧事都没给他办,草草埋了完事。

都尉刘永,年轻有为,深受器重,眼看便要青云直上,却被人揭发有通敌之嫌,后来竟又在他家搜出了确凿的证据。他虽然不断喊冤,却终于逃不过凌迟的酷刑。

想到这些人的下场,少年抖得更是厉害,他相信自己就算逃出了这间屋子,也逃不出和那些人一样的命运。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喝号声:“尚书大人到!”

少年顿时面如土色,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双腿一软,便跪倒在地。

门外进来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已经六十多岁了,但腰板仍然挺得笔直,一双眼睛锐利如刀,手上拿着一根碗口粗的木杖,一进门,就往那少年身上狠命地打,打得他满地乱滚。

少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哭着求饶:“爷爷,爷爷……我错了……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那木杖却落得更狠了,如暴雨一般,打得那少年皮开肉绽,惨叫连连。

这时,就听旁边有人说道:“尚书大人若再打下去,只怕你唯一的孙子就要没命了。”

木杖一顿,只见那少年早已晕了过去,背臀间血肉横糊,再无一块好肉。口中还淌着鲜血,已是气息奄奄,危在旦夕。

老者心中一痛,木杖便再也挥不下去,口中却兀自骂道:“这等不肖的孙子,还要来作甚?大不了打死他,我再陪他一起死就是。”

那人却道:“尚书大人家三代单传,他爹又走得早,只剩下这根独苗,你就忍心让上官家在你这儿断了香火?”

那老者正是刑部尚书上官洵。听了这话,他身子一颤,转过身来,只见一个中年文士,白面微须,青衣蓝衫,手摇折扇,正是重新改扮后的林月儿。

“你就是这儿的老板?”上官洵目光炯炯地逼视着他。

“正是。”林月儿摇了摇折扇,悠然一笑。

“你也知道我这不肖的孙子欠下的债务,把上官家全卖了也还不起?”

“知道。”

上官洵一挥木杖,咬了咬牙:“反正他也活不成了,你为什么不让我把他打死?”

“谁说他活不成了?”

林月儿拍拍掌,进来一个人,肩挎药箱,青衫葛巾,面容端方,气度从容。

林月儿指着他道:“这是卢神医,你孙子的伤若不及时救治,恐怕就真的活不成了。”

卢神医是京城第一名医,有他在,这少年的命差不多就算保住了。但他并没有立即上前,只是望着上官洵,后者目光闪动,终于叹息一声,收起木杖,闪到一边,让他上前查看那少年的伤势。

见到那惨状,卢神医也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忙蹲下身去仔细检查。上官洵刚才还说要将孙子打死,现在却神情紧张地盯着卢神医的一举一动,额上渗出了冷汗。

检查完后,卢神医站起来,神情轻松了不少:“令孙只是些皮肉伤,还好没伤到筋骨,我给他止血,包扎好伤口,好好调养,一个多月应该就可以痊愈了。”

上官洵松了口气,眉头微展,眼神也渐渐缓和下来。

卢神医拿出伤药,作了一些简单的处理,然后对上官洵道:“此地不宜休养,能否将令孙带回家去好好照料?”

上官洵微微颔首,林月儿便叫来几个手下,将那少年抬了回去。

等一行人出了门,上官洵转过头来,用探询的目光望着林月儿:“他欠了你们的钱,而且还不起,你为何还要救他?”

林月儿轻摇折扇,意态悠闲:“那笔钱对你们是天文数字,对我却不值一提,我甚至还可以送给你一件礼物。”她拿出一叠债据,递给上官洵,“这是你家的房契、地契,和你孙子欠债的收据,现在都可以还给你。”

上官洵接过来,翻看了一遍,再抬起头时,已是一脸诧异:“你为何要这样做?”

天上不会平白掉下馅饼来,老于世故的上官洵当然知道这个道理。

林月儿微微一笑:“因为我想让你欠我一个人情。”

天下人都知道,“一诺千金”上官洵平生最怕的就是欠人情。若是欠了别人的情,他就会吃不好睡不香,想尽办法也要还清人情才行。

他任杭州知府期间,曾与同僚张同知私交甚笃,还打算结成儿女亲家,让上官洵的女儿嫁给张同知的儿子,并约定等儿女长大后,就给他们完婚。

后来,上官洵仕途顺利,一路做到刑部尚书。张同知却因收受贿赂,被撤职查办,在狱中抑郁而死。其妻受此打击,一病不起,长年缠绵病床,张家便渐渐败落。但厄运却还没有结束,张家的儿子上山给母亲采药,竟摔断了腿,成了瘸子。

见自家这般光景,张妻也不指望上官家能遵守婚约。等儿子到了适婚年龄,便琢磨着给他另娶个乡下女子,生个一男半女,传承张家香火也就罢了。于是就写了封信给上官洵,表明了退婚意图。

没想到上官洵竟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执意要将女儿嫁给张家的儿子,并亲自护送女儿到张家的草屋,为他们完婚。家人竭力劝阻,他却说:“大丈夫一诺千金,岂有出尔反尔之理?我女儿既然许给了张家的儿子,自然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是贫是富都是她的命!”

从此,上官洵“一诺千金”的美名便传遍了京城。有赞他重诺守信的,也有骂他沽名钓誉的,但上官洵此人虽非耿介之辈,却从来不曾违背过承诺,这点就连他的政敌也不得不佩服。

一日,百官上朝前闲聊,无意中说起京城哪样物什最重,有的说是皇宫前的石狮,有的说是白马寺的宝鼎,其中一个官员摇头晃脑地道:“非也,非也,最重之物乃上官洵的承诺也。”众皆一愣,继而大笑,皆赞:“妙论,妙论!”

上官洵的承诺虽然重逾千钧,但他却是一个不肯轻易允诺的人,更不愿欠别人的情。此时,听林月儿说要用孙子的债务来交换一个人情,便忍不住仰天大笑:“想我上官洵平生从不愿欠人情,没想到却有人硬要送个人情给我,岂不可笑?”

笑到最后,声音越来越苍凉,就像一只被逼到悬崖边的狮子。笑罢,上官洵锋利的眼神直刺向林月儿:“你处心积虑要送人情给我,到底有何企图?”

林月儿唇角勾起狡黠的微笑,慢慢举起右手,亮出指上的碧玉环:“我要你看见这个指环时,不论来者是谁,都要答应他一件事。”

上官洵愤然道:“如果来者想要我的命,我也得答应么?”

“你刚才不是说过要陪孙子一起死?这条命岂非已不再是你自个儿的了?”林月儿顿了顿,满意地看到上官洵脸色变得更加灰败,又傲然道,“不光是你的命,你们上官家上下七十六条命都是我的。但我并不想要你们的命,我只想要你为我做一件事而已,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上官洵好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连脊背都弯曲了不少。他沉默了很久,终于颓然叹了口气:“我答应你,只要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我照办就是。”

林月儿笑了,轻敲着折扇道:“上官大人请放心,我们的要求一定不会让你太为难的。”

她接着又道:“我不仅免了令孙的债务,而且还会嘱咐京城所有的赌坊,以后只要见到令孙,全都将他拒之门外。令孙无处可赌,大人再严加管束,相信他的赌瘾很快就会戒掉了。”

上官洵喜出望外,连胡须都微微抖动起来,激动地说:“若我那不成器的孙子真能戒赌,我一定不会忘记先生的大恩!”

林月儿盯着他,一字一句缓慢而清晰地说道:“希望上官大人不要忘记了自己的承诺!”

上官洵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去了,他的背影仿佛一下子压上了千斤重担,变得不再挺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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