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上了一堂活生生的政治经济课,轻轻叹息一声,心情灰暗下来。正在思考如何堵漏洞截断腐败源头,以免自己主管的建设项目出问题,不想包里的大哥大忽然响了起来。电话是妹妹项香颖打来的,说是老母病得不轻,住进了县人民医院。这些年来母亲虽然瘦瘦蔫蔫的,小病不断,但从来没大玻这回却病得有些莫名其妙,县里的医生吃不准,建议到市里细细查查。项自链一听,心里直喊糟,心急火燎地要妹妹明天就送母亲到宁临市。随后给吴春蕊挂了个电话,说自己忙安排不过来,可能要迟一两天才回家,要她照顾好老人。
第七章
市府礼堂里坐满了市政建设公司和其他建筑公司大大小小的头们,市长赵新良正在做全面建设新琼潮的动员报告,左边依次是政法委书记张天明、规划局长胡洪亮,右边是项自链、建设局局长钟浪涛。项自链看上去正襟危坐,可心不在焉,一双眼不时地瞅着台下。许鸿运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同邵灯明一同来参加会议。他见项自链看自己,便眨眨眼呶呶嘴算是打了个招呼。众目睽睽之下,项自链只装没看见,把目光扫到了最后一排。在最后边的魏宏益向他丢眼色,那意思项自链心里全明白。经过一个月的相处,项自链觉得小伙子变得可爱了,就是有时候犯牛皮气,象自己当年一样犟得让外人难以接受。
有些东西真不好让人理解,魏得鸣怎么会养着这么个可爱的儿子?阎罗王点兵,鬼使鬼差,莫不是乱了门道?父子俩实在找不到一点相象之处,连长相都没有一点血脉相承的地方。魏得鸣深沉老辣,老于世故。而魏宏益却书生气十足,特别爱同老爸唱对头戏。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再也不能按父亲铺设好的路子走下去了。原来儿子喜欢理科,老子硬要他读文科,再后来就进了市政府工作,就这样一步步在父亲圈好的轨道上滑行着。可魏宏益偏偏不谙机关里的机关,直着肚肠同人打交道。因为父亲是书记,大家更敬而远之,弄得他在偌大的院子里连一个可以说话的朋友都没有。加上平时又沉默寡言,更觉得心里烦。这烦恼就成了一根看不见摸不着又无处不在的随时可以点燃引爆脾气的导火线。于是父子之间便弥漫着火药味,老头子怨儿子没出息,小子恨老子多管闲事。
要是讨厌一个人,往往连他周围的人也看不顺眼,邵灯明就这样成了小魏心眼里的一条蛆虫,只知道围着他老爸这堆烂肉爬行。魏宏益压根儿就看不起附炎趋势,有奶就是娘的铜臭气,常骂邵灯明是个奸商,还说老爸总有一天会给他害死。有一次听完魏宏益的诉苦,项自链问他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些。这小子憨憨一笑,说是佩服项自链那股凛然正气,那种视金钱如粪土的作派。邵灯明也够狠的,一扔就是五万元。这五万元没有砸扁项自链,倒砸出项自链与魏宏益的感情来。魏宏益刚才眼神一牵一扯,项自链就知道他又在心里骂邵灯明了。
这时候项自链却高兴不起来,潜意识里为邵灯明叫屈。这邵灯明也真是的,你要送钱送物给人家,哪怕隐晦一点含蓄一点也好,为什么要这么张狂,这么趾高气扬,这么嚣张跋扈!咱要是真的接受了你五万臭钱,日后还不唯你马首是瞻!虽然当时气血上涌,直追到邵灯明家训斥了一顿,图了一时痛快,可不知有多少个梦里,出现这样的情景:邵灯明把五万块钱翻了个倍,巴里巴结地偷偷地替自己把房子装修一新,还搬来了29英寸大彩电、真皮沙发、柚木坐椅……有时从梦中惊醒,项自链暗暗骂自己犯贱,没有党性不讲原则。不是常担心工程建设捅出漏子吗?现在刚刚起步,怎么自己先动摇了?胡思乱想了一阵,又觉得好笑,可终旧没有笑出来。时间一久也就原谅了邵灯明,觉得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或许人家还百试不偿呢!私营业主给官员送礼成风,早已不是新闻。前几年群众高唱国际歌,意见纷纷,中央地方也层层下文件明文禁止暗地教育,但此风只长不消。再后来,人心都讲散了,领导也懒得唬着脸,讲话往往一带而过。群众更不用说,见怪不怪劳骚没了笑话多了,对于干部受贿和男女绯闻一视同仁,常挂在嘴角抹油。身在官场多年,项自链不算见多识广,但个中道理还是明明白白。
赵新良还在作报告,项自链汲汲鼻子耐不住了。今天是星期六,他整整一个月没回家了。老婆好几次都在电话里嘟哝着,那哎怨的声调把他拉回到久远的记忆里。在琼台当副县长那阵子,这声音他是经常听得到的。想到这里,项自链胸口一热,神情就有点恍惚起来。稍稍偏过头看看赵新良。赵新良话正讲在兴头上,他只好老老实实地坐着消磨时光。
自从魏宏益当了自己的秘书,赵新良对项自链的态度就谨慎起来,两人除了公开场合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外,私底里很少有超过三句。项自链虽然心里早想到这结局,可真临到头上,又觉得喉管里痒痒的难受。人为什么总是这样小心眼呢?仿佛这世界从来都只有两大对立的阵营,人与人之间只有敌我,只有顺从和对抗,而没有妥协没有调和没有折中!项自链想想又觉得好笑,怎么玩得都是小孩子把戏,那么爱憎分明,那么天真得可爱,这世界真是一清二白了!
虽然他恨不得脚底抹油溜出会场,病埸上的母亲还瞪着眼盼儿子回家呢!母亲已躺在宁临一医里三天了,自己这个做儿子没去看过一次,也不知道病情怎么样了。老婆在电话里总是吞吞吐吐遮遮掩掩听不出个大概来。可这时候他不能走,就算他与赵新良之间没有魏宏益撂着,他也不能走。一把手没走,二把手绝对是走不了的,否则你就是没大没小,不尊重领导。好不容易挨到赵新良讲完话散会,许鸿运又凑上前来,项自链只好应付几句。不想许鸿运才说两句就提到了他母亲生病住院一事。多年的官场经验告诉他,这里边一定有蹊跷,不过项自链并没露出声色,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只盼早点打发掉许鸿运,早点赶到医院看看母亲。邵灯明这一次倒识相,见两人说说笑笑,便道了声项市长好就走开了。闲侃了几分钟,礼堂里空空的,只有三个工作人员悠游地整理着桌椅。项自链正要打电话叫司机过来,许鸿运伸过手拉着要送他回家,说是顺便路上谈点事。项自链看看时间,已是中午十点半了,便梗了下身子,点头同意。
其实司机胡瑞英昨晚酒后独自驾车,撞了南墙,自己那辆崭新的奥迪成了变形金刚,挡风玻璃裂成乌龟背。项自链在医院见到司机小胡的时候,他头裹纱布,检讨不迭。多少次交代他要小心驾驶,别闯祸生事,丢了政府形象,可这家伙简直铁打铜铸的脑袋,水泼不进!项自链强压着心头的怒火,说了几句安慰话,叮嘱医生好好照看。
这时候司机和车子都在休养,一个医院里进补,一个修理厂里美容。项自链便成了赤脚医生,靠双脚游走江湖。现在许鸿运主动提出要送他回家,项自链反倒觉得自己愚弄了一颗善良的心,为刚才拨电话叫司机这一鲁莽行为而羞愧!直腰、伸脖子、僵立、点头,在四部曲里完成了这一心路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