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既往,这天早晨的语文课上,除了曹老师拿着教鞭站在讲台上直着脖子“吼”课外,教室里一片寂静。曹老师的声音极其独特,粗哑中带着纤细,听起来仿佛是一个似是而非的太监、但样子看上去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人民教师。
20年前的那堂课,死了人一般寂静的教室里,曹老师那飘袅不定、阴阳怪气的声音,使她――那个20年前只有11岁的小姑娘和她的许多许多同学都想笑,但谁都不敢笑。曹老师的脾气在他刚带这个班的时候,全班同学都见识过,那火气大得简直能把教室屋顶烧出洞来,比家里驴的脾气暴多了。谁敢笑呢?谁也不敢笑。20年前的那堂课,孩子们都带着怪异的表情,看着点点滴滴的知识从曹老师开开合合的嘴里恐怖地蹦出来。有的同学想笑又不敢笑,眼睛直楞楞地瞪着黑板,脸憋得通红,有的就干脆埋下头,将脸埋在书本里。
但她实在太想笑了,早晨上学途中的那只蝴蝶让她今天的心情好极了,还有那些麦苗、那些油菜花、那条自己天天都要走的蜿蜒曲折、一眼看不到边的路、一个人走路时寂静中扑扑扑的心跳……再加上曹老师今天这尤为奇怪的声音,让她实在太想笑了,忍都忍不住,但只能强忍着。这时,曹老师讲课的声音随着情绪波动想来个大转折,但嗓子音域所限,这个语调转折转得使人心惊肉跳,就像汽车爬坡,爬着爬着没爬上去却自个儿往下溜。同学们都埋下了头,有忍不住的同学就埋着头用肺笑,笑得肩膀发抖。她实在忍不住了,扑哧――她立即用手将嘴捂上,但眼睛里的笑意却是捂不住的。曹老师似乎看见她在笑,又好象没看见,只是狠很扫了她一眼。
课文终于讲完了。照例,曹老师要求同学们将课本翻过一页,来共同完成后面的填空题,这些填空题都是刚才课文内容中语句或段落的截选。
第一道填空题:父亲带着()去赶集。
同学们都低着头,都害怕被脾气暴躁的曹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若不小心回答错了,曹老师立马就会变成曹二杆子。还好,全班一共30位同学,有29位都是幸运的,都没被曹老师叫到,只叫起了前排的一位男同学。这位男同学是班上的尖子生,几乎每次考试,他都能拿双百。尽管如此,他似乎还是有些害怕曹老师,只听他怯怯的声音回答道:父亲―带―带着(我)―去―去赶集。
回答正确!曹老师面无表情地说完,让他坐下了。全班同学都舒了一口气。
第二道填空题:箱子里装着()。
同学们都低着头,都害怕被脾气暴躁的曹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若不小心回答错了,曹老师立马就会变成曹二杆子。还好,全班一共30位同学,有29位都是幸运的,都没被曹老师叫到。
当曹老师叫到她的名字时,这位20年前11岁的小女孩由于过分紧张,身体猛烈抖了一下,条件反射一般腾地站了起来,低着头,不敢看老师的眼睛,好象还没醒过神,半天说不出话来。教室里的空气仿佛被凝结成了一根细细的皮筋,被无限拉长,随时都有可能断掉。
曹老师压着火气又叫了一遍她的名字,说:请你回答这道题,箱子里装着什么?这都是刚才课文中的话,你刚才认真听讲了吗?
她的脸像早晨刚升起的太阳,通红通红的。她嗫喏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这时,也许她想到了刚才前面那位男同学回答的那个题,一着急,照猫画虎,声音小得像蚊子,断断续续回答道:“箱子里装着(我)……”
尽管她的声音很小,但还是被所有人听清楚了。同学们终于没忍住,哄堂大笑起来。教室里刚才由空气凝结而成的那根皮筋就此嘣地一声断掉。曹二杆子站在讲台上,用教鞭啪啪啪狠命地敲着讲桌,竹质教鞭都被敲劈了。同学们的笑声就像被一刀斩过似地嘎然而止。曹二杆子暴怒中阴阳怪气的声音犹如在教室半空中点燃了一响“钻天猴”,他直着脖子吼道:“你说什么?箱子里装着你?你为啥不说箱子里装着你爹正在日你妈呢?”
20年后的她,不知现在在哪里。
她还好吗?
做为20年前她的同班同学,我今天已记不起她的姓名、她的容颜。但20年前的那节课堂上,她美丽的眼睛挂着清亮的泪珠,我却清晰地记得。那泪珠是那样的透明、那样的美丽,像珍珠一样,反射着从窗户涌进来的光芒。20年前,那泪珠的反光里,分明有一只美丽的蝴蝶在翩翩飞舞,蝴蝶飞过的地方,有青青的麦苗和金黄的油菜花、还有一条一眼看不到边的小路,它蜿蜒而曲折,直到远方――直到我现在生活着的这块地方。
我现在在这个地方,每天都生活在一种无形的压迫和焦虑当中,生活就像是一个箱子,箱子里装着我。
她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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