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的方信看到赵诚直面天空,张氏俯对大地。
他懂得不多,只知道张氏脖子上的是手指印,却不知道吊死的人身上不该有这种印痕。
他记得赵诚那睁得老大直视天空的眼睛,也记得自己父亲瞪的圆圆的,凌厉的眼神。可是却不知道那些代表了什么。
直到四十年后,失去幼子的方信偶然间瞧见水波中自己的神情。他看见了那一日赵诚脸上的恨意和永不瞑目,也看到了和自己父亲一摸一样的心疼和惶急。
赵诚夫妻死后,秦夫人变得很开心。虽然一个又一个的女子被小轿子抬进秦家,又被薄薄的木板裹挟着抬到了乱葬岗。虽然她的脸上永远有青紫的痕迹,可是她的脸上开始有了笑意。直到她被抬进棺椁的那天,厚厚的白粉遮盖了七彩的颜色,遮盖了扭曲的面容,可是笑意还是冷冷的浮现在白粉上。
秦永没有续弦,也没有再往自己身边搁女人。他早早的给独子订了亲,他不关心秦冶的学业,不在意他变成了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尴尬人,只是把一个又一个,据说好生养的女人送进了他的房间。
就算是这样,秦冶的膝下也只有三儿两女。秦家人丁不旺一直是秦永憾事。
秦宸安静的听方信讲完从前的故事,静静的看着他叮嘱完国隆:“儿不嫌母丑,这是说老了的话了。无人惦记也是福啊!”
才轻声说道:“我记得我问的不是这个。”
方信点头,半天才说:“本来在老太爷身边服侍的是李家和丁家的几个男仆,我管秦家在外边的田亩,我弟弟管那些店铺。结果那年老太爷喝多了酒,从楼上摔了下来。夫人觉得他们不中用,就把我叫了回来做管家。把丁家那些人赶了出去。要不是慧梅命苦,嫁给了李远,大概李家人也留不住。。。”
秦宸看着方信慢慢的摇头。怀疑的说道:“真的是那么简单,他摔下来就死了?”
方信撇撇嘴,淡淡的说道:“六七十岁的人,也没挨几天。”
秦宸不能置信,怪问道:“你们什么也没做?”
方信摇头,淡淡的说道:“那年那边的老姨奶奶不甘心做妾,非要穿上国夫人的礼服进宫给元皇后贺年。老太爷、老爷都猪油蒙了心,也不说拦着她!结果连元皇后的裙子边还没见到,人就进了天牢。老爷、大少爷、二少爷自然有不是,一家四口在牢里过的正月。老太爷只有老爷一根独苗,眼看着老秦家要断根,他不甘心,到处求人想法子。。。后来还是太太进宫才把人放了出来。那天晚上,老太爷一时兴奋喝多酒。。。”
秦宸摇头,质问:“怎么可能,你们会什么也不做?事情会这么简单?”
方信狐疑的看着秦宸,反问:“我们要做什么?事情为什么不能这么简单?少爷你想我承认什么?你要我承认什么?你想做什么?”
秦宸摇头。他只是好奇,赵诚也好,秦永也罢,对他来说都是很遥远的陌生人。他只是一只被别人的八卦弄得心痒痒的好奇猫而已。知道方信起了疑心,他干脆说道:“我只是对老故事好奇,忍不住想多听几句,你不想说就算。只是过两天我要去拜访一个叫叶景青的表舅。你也知道三叔的事情。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方爷爷,有的事你可不能瞒我!”
方信沉默,半天才说道:“叶公子是你的长辈,他应该不会害你。”
秦宸直直的看着方信,轻声说道:“可他和我三叔的死有关。我不想拽着往事不放,却怕那些忘不掉往事的人不想放过我!为什么你们能这么放心?能安安稳稳的在家坐着!难道你们不怕那些人上门斩草除根?还是你们已经妥协,或者说你这一辈子都在妥协。可是你快乐么?看着那个叫赵卫的幼儿一天天的长大,看着他毕恭毕敬的服侍自己的仇人,你是不是在暗中偷笑?”
方信看着咄咄逼人的秦宸,想站起身把他推开,可终究是没有站起来,他挣扎了一会,才苦涩的说道:“那时候我只是旭儿现在的年纪,能懂得什么?就算能懂!可谁会相信一个说话漏风的黄口小儿?赵卫。。。我是当亲弟弟般看着长大的,我。。。你知不知道秦永有多防着他?你以为赵家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担着外书房的差事,这真是优待么?一个武将的家里,外书房不过是个摆设。。。他把他养的手无缚鸡之力,我告诉他一切又有什么用?他不信我还好些,要是他信了我的话,他又会有什么结果?”
不过是早晚的事情,秦宸冷笑一声,接着逼问“那三叔的事呢?出事的不只是他一个人!还有赵卫,你说的他像你亲弟弟一样!还有胡桃,他是你的老儿子对不对?为什么要叫他胡桃?”
方信惨笑,轻声说道:“五爷你不用拿那些事打动我!你还不明白么?我们是真的不知道!他们放过我们就是因为我们一直糊涂着。敦哥儿是个能干人,他的事情很少让我们知道。只是吩咐我们干这干那的。那年他很不开心,总是和表少爷争执。。。我也只见到他和表少爷争执!后来他嘱咐我去扬州,去买船,说是要带着大家出海。可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