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说到这个问题,我都匆匆打断他,结束这根本不能下去的谈话。倘若继续说下去,我只会陷入迷宫式的痛苦中,永远无法觅得解脱的出口。
不久,我领到工钱。我到市区的文德路一次性购置了许多绘画用品。这笔钱便所剩无几了。
丢了画册,我打算重新画一本。纪美留在我脑中的印象是无法丢失的。
我比以前更加疯狂地作画了。白天昏昏欲睡、不知所云地听完那些课程,夜晚足不出户地呆在宿舍作画。我看起来根本不像一个计算机专业的学生。亦不同过多的人交往。我蜗居在一个人的小天地里,在那里顾影自怜,自哀自伤。
每次作画,我脑海里都浮现那片摇曳起伏的水稻田,湛蓝寂静的海湾。纪美凄寂的笑容也逐渐清晰,恍若从清澈见底的池水中缓慢上升,浮现于水面,那形象微微颤栗,无比孱弱,稍有一阵风吹来,便化作涟漪。
一次,大雨滂沱。纪美来找我。她依然翻墙而入。那时我的母亲不喜欢她,阻止我和她往来。她来找我便翻墙而入。我家的房子bsp;第二章(2)
是热带南方地区常见的民居格式,一层的白墙大平房,带有宽阔庭院,围以红砖围墙。围墙边总种有树木。大多数人家种的是芒果、龙眼、番石榴等果树,我家种的是桃树和相思树。有两株桃树对着我的窗台。
纪美骑着单车来,她把单车停在墙外,踩着单车蹬上墙头,再踩着桃树的枝桠下来。
她敲击我的窗户,轻声唤道:“澄海。”
看到她在雨夜出现,我十分惊愕。我急急打开窗户让她进来。她全身淋湿,嘻嘻笑着,用手抹去脸上的水。她乌黑浓密的发辫蓄满雨水,不断地往下滴落雨滴。
她怀里还抱着一个玻璃樽。玻璃樽里装着五六只蝴蝶。可能一路受惊,蝴蝶惊惶地扑腾着翅膀。小小的空间,翅膀相互碰撞。
“阿姨睡下了?”
“睡下了。她一惯这个时候睡。”
我递给她一条白毛巾。“擦干雨水,当心感冒。”
她问我有没有干净的衣服。
我从衣柜里取出那套供换洗的白衬衣校服。
她接过衣物,没有叫我避退,而是兀自转过身去,脱下湿的衬衣。
我看到她的胸衣,半背心式,粉白色,桃花一样的颜色,如闪电般逼迫我的眼睛。我这是第一次看到女生的胸衣,那年我十五岁,不禁面红耳赤,内心震荡。
我忽然意识到,这个少女正在发育,清瘦的体形正显露茂盛成长的迹象。她的身体正像花朵一样渐渐绽放。
她笑着转过身来,说衣服刚好合适,并没有发现我的窘态。
她的头发仍在滴水。我再次递给她毛巾让她把头发弄干。
我们抱膝坐在地板上,看着窗外哗哗落下的雨,漆黑的夜空,不时有蓝白的闪电闪现,刺破天空。桃花花香混合在水汽中飘荡进来。空气中有潮湿的芳香。
纪美拧开玻璃樽盖,让蝴蝶飞出来。色彩斑斓的蝴蝶立即在房间里盘旋,追逐。
“为什么现在就放了它们?”
“阴雨天适合它们交配产卵。雨停后,它们就会找到合适的地方。”
“澄海,有没有想过变成一只蝴蝶?”她边说边用手逗玩萦绕在她肩头的一只白粉蝶。
“没想过。蝴蝶在雨天和大风天都飞不起来,很不好。又容易被捕捉。被伤害。”
“可是,不是人人都会伤害它们。那你想变成什么?”
我略一沉默。我那时还真的没想过要变成哪类动物。从来没有。我想起曾在中央电视台“动物世界”播出冰天雪地中北极熊独立行走的片段,便说道:“北极熊吧。”
“北极熊?为什么要变成北极熊?”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失望。
“北极熊可不好。”她说,“它们长大后都离群索居,独来独往。到哪里都是自己一个人。”
她把长长的发辫拖至胸前。
“你想这样,难道作为独生子女还不够孤独吗?”她的脸由于用力说话而微微涨红。
“对不起,我不想变成北极熊。”我连忙改口。我不知她为什么会如此激动。也想不出为什么“我想变成北极熊”这个想法会伤害她。我作为独生子,和她同样不喜欢孤独。可是听到她说北极熊离群索居,独来独往,我却又是那么的向往。
“嗳,有没有想过将来什么时候结婚,要几个孩子。我这段时间常常在想这个问题。”
“嗯?”我没有回答。这哪里是十五岁少年所能想的问题。单就是明天的数学测验就够我想的了。总之这是一件无比遥远的事情。
我摇摇头。
“如果要孩子,是两个好,还是三个好?是男孩好,还是女孩好。真难让人做决定啊。但无论如何都不能是独生子女。”
片刻,她又道:“唉,也不晓得将来我这个母亲能不能当好。还有孩子的父亲,现在也想象不出他的形象来。”
她冲我作出淡淡的一笑。
那笑稍纵即逝。我一时想不出那里面含有怎样的深意。
有时候她在我房里呆得很晚。而我没那么多时间一直陪她说话。我必须完成当日的功课,又要预习第二日的课程。从来不敢懈怠。
我坐在桌前埋头苦读,她便躺在我的床上。有时候不说话,看我母亲给我买的书。有时候絮絮细语,说个不停。大多时候我听不清她讲什么,也未用心听讲,我只是嗯呀作答。她仿佛也不需要我的。读家txt书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