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吃了晚饭。王九哥心里想着与金苇珉要商量的事,神情就有些专注。他向金苇珉的住房走过来,走了一半,又折回去,想起来还是要先给九哥马上一把马料。再过来,时间充裕些。
金苇珉住在王九哥家里,其实是住在老书记废弃的老屋里。老屋夹在王九哥与老书记砖瓦房的中间,是两间木房。木房前建了干栏,有些朽了,上面的屋檐口与下面滴水浸泡的地方长出了绿苔。干栏很矮,是一个假吊脚楼。本来这干栏是可以撤掉的,但老书记没有撤,也不让王九哥撤。不撤也无碍,祖上留下的东西总有些神灵的闪现。经王九哥收拾后,松脱的板壁重新得到了加固,干栏的过道上直铺了几块新杉木板,走起来颇具弹性,屋的内部也贴上了很多旧报纸。金苇珉一间用作睡房,一间用作火房,自己做饭烧菜,等于到这里安了一个临时的家。金苇珉也还喜欢,这屋就类似于她乡下的老房子,给了她许多温暖的回忆。
王九哥是去年刚修的新砖瓦房,五大间,什么电器都配齐了,就差电了。王九哥回来时,他媳妇不愿跟回来,媳妇和小儿子就仍留在了深圳。他就把大女儿带回来了,读初一,到王老十家寄宿,很少回家。原想让金苇珉住两间,老书记不同意。说:“寡男寡女,住在一起,像什么话。”
老书记的砖瓦房是前几年修的,比王九哥的小些,倒也干净。修砖瓦屋时,王九哥想拆了这两间老房子,可在老父亲的庇护下,祖宗的遗产到底还是保留下来了。村里每次来人,都说这是老书记的旧居,是文物。其实呢?谁都明白,老书记是想给子孙多占点土地。老书记房前屋后栽了不少桃树、李树、枣树、白果树,大都成材了。屋后还有几棵古红绸树,房前屋后遍地都是旺旺的竹林。冬暖夏凉,百鸟垒窝,是一处旺地。原先本来只那两间干栏之地,现在扩展成了一处不大不小的庄园。老书记经常一个人绕着自己亲手培植起来的家业,打心里笑。
王老十到乡直单位经常包工,是个小包头,讨了个乡政府旁边的老婆,就把家搬到乡政府旁边了。开了一个杂货店,三天两头把个儿子送到爷爷这里来,老婆就有时间,一边售点日杂百货,一边打打小麻将。王老十过的基本上是一种逍遥的日子。
金苇珉住在这样的一个环境里,虽然寂寞,倒也时时诗意来袭。一有空,她就拉起了二胡。排遣心中的寂寞、忧愁。大学时,她学的是声乐,毕业后到县文化馆搞音乐专干,一次高烧,烧掉了她的一幅好嗓子。嗓子虽然有些影响,可她的歌还是唱得好听,外行还听不出个好坏来。但她爱面子,不唱歌了,平时里,跟同馆的一位二胡专家,学到了一手好二胡,她就一直把这个爱好保留了下来。后来,局里调她到文艺股搞管理,也没舍得丢掉手上的这把二胡。二胡就好像是她的另一只嗓子,时常来倾诉她的心声。
王九哥喂完马料,过来了。踩得几块木板嘎嘣响。一进屋,金苇珉就点亮了麻线捻成的煤油灯芯。刚刚擦得亮锃锃的灯罩,射出了明亮的光芒。照得金苇珉的脸上,闪动明媚的色彩。床头的椅子上放着一把漆亮闪闪的二胡,沉静的音符仿佛蓄满了两根锃亮的琴弦。床上放着几本新暂暂的《家庭》、《知音》杂志。杂志下压着一本《曾国藩家书》。还有一套领导干部考试指南、各类题解和申论案例题。书籍的参差堆放中夹杂着几本小32开的绿皮子笔记本。
王九哥提把椅子坐下来。偶抬头,这才看清天上的星星出来了。就像奶头山一盏一盏点亮了的煤油灯。他从大城市回来后,强烈地感受到,奶头山是天底下最静谧的一块地方,也是天底下最寂寞的一块地方。金苇珉的到来,带来了很多的话题,就把这里的夜经常芬芳地搅动。
金苇珉说:“九书记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王九哥说:“过来就想听听你扯二胡。”
金苇珉的微笑也一同闪亮了,她认为他这也是实心实意的话。因为她发现,她的二胡正在慢慢改善她与众多村民的关系。但此时,她一眼就看出来,他是真有事来的,就说:“有事,你只管说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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