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奕冷笑隐在唇齿间,平静的表情下,已然是暗潮汹涌,朝堂纷争,胜败成输,从没有明确的界限。
“春秋时期,楚国巫臣与子重、子反有仇,不善,两人挂恨在心,遂联合谋害巫臣亲族。巫臣为复仇,投奔吴国,使吴国富强。时,逐个攻击楚国东边属国,使子重、子反罢于疲命而死。”暨阳王陆邵峰言之凿凿,低声威胁道,“子重、子反两人疲于奔命而死,靖安王又如何看待二人?”
“本王以为,子重、子反故考虑不周,但楚共王亦有错。楚共王疏忽于兵法,不知疲兵必败之道,亡以大将在所难免。”萧奕如何不知,陆邵峰是在警告他不要打挑拨离间之意,使藩王犯上作乱。若是陆邵峰打定主意骚扰他蟠龙边境,确实是件棘手的事。
“楚共王纵有错,子重、子反一昧服从帝令,不知劝谏,亦是不可估量之错。”杜逸打岔道,借以缓和两人间紧绷的气氛。
“孔子一生以天下为己任,任道而负远,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听闻邻国发生政变,臣子弑君,孔子曰人伦之大变,天理之不所容。直斥乱臣贼子之过,不惧强权,只望抬头三尺有神灵,替天行道惩奸除恶。”萧奕调侃的语声伴着浓浓的酒气扑面而来,“如此,君不君,臣不臣,礼不成礼也。”
沁媛闻言眉心微皱,看着萧奕的眼神,也带上了几分斟酌,几分刺探。竟然敢暗示她以臣弑君,大逆不道,不愧是靖安王。他人纵使不服,也不敢如此大胆的当着她的面道出。
“孟子言,君子所以异于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有人于此,其待我以横逆,则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仁也,必无礼也,此物奚宜至哉?其自反而仁矣,自反而有礼矣,其横逆由是也,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忠。自反而忠矣,其横逆由是也,君子曰:此亦妄人也已矣。如此则与禽兽奚择哉,于禽兽又何难焉?”忍住由腹部直升入喉的阵阵灼热,杜逸从容地说道,“是故君子有终身之忧,无一朝之患也。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以善服人者,未有能服人者也。以善养人,然后能服天下。天下不心服而王者,未之有也。”
萧奕似笑非笑:“杜首辅不愧为孔孟之才,与君一番高谈阔论,本王收获甚丰。”
“王爷谬赞。”杜逸谦虚地答道。
“本王曾听闻过一个故事,不知靖安王爷可有兴趣一听?”陆邵峰清醇悠长的声音响起,带着点调笑之意,让人摸不透他的心思。
“愿闻其详。”萧奕回道,瞥了犹自在一旁看好戏的沁媛一眼。
“曾闻一富商喜欢骄奢淫欲,挥霍无度。一日,他突发奇想,令人遍寻天下能手,欲建一空中楼阁,向世人炫耀其财大气粗。但既是空中楼阁,又如何能建成呢?于是他倾尽家财,郁郁寡终。”陆邵峰淡淡讲述道,“老子曾说,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垒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而空中楼阁,子虚乌有,就如良木岂能无本,池鱼岂能无渊。”
萧奕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正所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只有先家和,方万事兴。待有了根基,才有了敌对的成本。靖安王爷认为,本王说得可对?”陆邵峰‘虚心向学’地询问道。
“王爷高见。”萧奕应承道。
陆邵峰以笑回应。
“本王听闻暨阳王所述之事,一时心痒,也想说一个予暨阳王爷听。”这时,冷眼旁观已久的蟠龙七皇子萧裴开口道。
陆邵峰拱手回道:“本王很是期待。”
“安延时期,诸侯称霸天下,有诸侯者用合纵连横之策,共抗敌军。一次,一诸侯国出兵,被盟国暗中派人化为山贼突袭,全军覆没。战后,盟国曰那里盗贼横行,不但不愿负责,还派兵驻守,致使两国交恶。那诸侯国吃了暗亏,碍于无实证,只给作罢。”萧裴幽幽道来。
祈煜垂头不语,但思萧裴竟借此暗示沁媛杀叔在前、污蔑在后的事实。
“本官听闻过一个故事,想必在座诸位也曾听闻过。”杜逸三言两语化解了诸人的矛盾,“宋之丁氏家无井,而出溉汲,常一人居外。及其家穿井,告人曰:‘吾穿井得一人’。有闻而传之者曰:‘丁氏穿井得一人’。国人道之,闻之于宋君。宋君令人问之于丁氏。丁氏曰:‘得一人之使,非得一人于井中也’。”
这个以讹传讹的故事家喻户晓,在座诸人更是饱学之士,故而个个皆晓杜逸话中之意。
“虽说谣言止于智者,但绝非空穴来风。话虽以讹传讹,但到底还是有个根据的。”萧奕直挑关键下手道。
“谣言到底是谣言,没有实据,即使大罗神仙也奈何不得。”陆邵峰不反驳也不默认,而是换另一个方面说道。
“本王幼时熟读各国律法,曾到过一条,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对于此条律法,王爷何解?”萧裴朝陆邵峰微微一笑。
陆邵峰轻轻摸着拇指上的扳指,漫不经心地回道:“话是如此,可皇子毕竟是皇子,又怎么能与庶民同?王爷你手掌生杀大权,杀一两个人时,庶民便是庶民,难道他们还有反抗之力?”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本王不才,还是晓得一二。”萧裴自谦道。
陆邵峰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心情,敷衍道:“王爷怜悯。”
沁媛见他们似乎也斗够了,便起身宣布散宴,并着令杜逸护送靖安王一等人回使馆。
夜更灯漏,一眨眼三更已过,长夜漫漫,竟不知何时是头。
明黄帷帐里,祈煜背靠着数个靠枕坐躺在龙床上,而沁媛则仰躺着枕住祈煜的大腿,手里不停玩弄着一柄双面绣扇。
扇子做功与针脚极为精细,扇面一面刺仕女梳妆图,一面绣牡丹争春景,转动起来,各有奇妙,煞是好看。
“承王去过蜀地?”沁媛问道,祈煜第一次送东西给她,她自是欢喜的。
祈煜一边看着书卷,一边答道:“幼时曾随父亲去过。”
“蜀绣闻名天下,果真素手丹青,确实了得。”沁媛赞赏道,眼底不掩喜意。
祈煜柔声答道:“上次臣出宫时,听闻蜀地第一绣来京都开业,便去凑了个热闹。臣这还是第一次,若是选的不合圣意,皇上请多担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