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向国民政府正式提名你为总司令部总参谋长,代行总参谋长职,命令不日即将发表,你就不要回第七军去了,李德邻那里,由我去电处置。”
蒋介石话中的每一个字,似乎都是一枚钉子,他讲话时抬起往下扬了扬的手,似乎是一只铁锤,把那些钉子一枚一枚地打进板里去了。他不容你辩白,不容你解释,不容你推诿。白崇禧听了,显得十分诧异而突然,忙把右手摆得如同飞快地摇着鹅毛扇一般,连说:“不行,不行,总司令,我干不了,你还是让我回去跟德公当参谋长罢!”
“你干得了,这个,你干得了!”蒋介石的词汇,不大丰富,他爱把一句话重复连说几遍,也许,这是为了表现他的权威,为了表达他的一种坚定不移的思想和果断的气魄,因此,虽然中国的文字词汇丰富得有如滔滔江水,但是到了蒋介石的口里,可供他选择的实在少得可怜。
白崇禧坐在沙发上,显得十分为难。其实,对于总参谋长这个显要的职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啊!还是四年前,也是在广州,他字仙湖旅馆里摇着那把新会破葵扇,和陈雄高谈阔论时,就自命不凡地宣称,总有一天他会出任中国最高统帅的参谋长。没想到这一天竟会来得这样快,来得这样突然,他才三十三岁啊!他绝不怀疑自己的能力,他自信能指挥百万大军,逐鹿中原,收拾祖国四分五裂的山河,兼立一个统一强大的中国。
他佩服蒋介石的手腕和权谋,仅用几个月的时间,便将对手扫除,将党政军大权集于一身。他推崇管仲辅佐齐桓公称霸天下的事业,他觉得蒋介石的气派和手腕,无疑是当今的齐桓公,白崇禧当蒋介石的参谋长,真是管仲再世,齐桓复生,他还有什么不愿意的呢?但是,他本能地感到,蒋介石身上透着一股森森逼人的冷气,他那双眼睛总是严峻地审视着你,似乎对你的忠诚可靠永远表示怀疑,尽管他口中说着对你绝对相信的话!看着他那双眼睛,白崇禧心里总感到有些发颤,背脊上有些发谅,使他不禁联想到历史上开国帝王统一全国后大肆杀戮功臣的那些血淋淋的事件。
他觉得蒋介石的本事恐怕和汉高祖刘邦差不多,对汉高祖杀害韩信,他至今耿耿于怀,深为韩信不平。因为除了管仲和诸葛亮外,白崇禧最崇拜的便是韩信,在一定程度上,他感兴趣的也许还是韩信,韩信是位足智多谋的大将,韩信派将,悲歌散楚,围魏救赵,真是令人叫绝。白崇禧跟蒋介石当参谋长,打完天下之后,难道不会重演韩信的悲剧吗?对蒋介石那阴冷的目光,他感到不寒而栗,他觉得还是跟着李宗仁安全,尽管李宗仁在手腕和气魄上不及蒋介石,但自己总不至于变成第二个韩信。
白崇禧就是处在这样极度矛盾之中。蒋介石见白崇禧沉默不语,以为他是怕李宗仁拉后腿,便很严肃地说道:“白健生同志,你在辛亥年便投身到孙总理领导的革命事业中了,今天难道就不革命了么?”
白崇禧勉强地笑了笑,反问道:“总司令领兵北伐,我在第七军当参谋长,跟着总司令去打北洋军阀,这难道不是革命么?”
“我说的是要你当我的总参谋长,而不是当第七军的参谋长!”蒋介石的口气很硬,但硬中不失诚挚的感情。
白崇禧又不说话了,蒋介石从沙发上站起来,背着双手,从办公室的这一头,踱到那一头,脚上的军靴,磕碰着花阶砖铺的地板,发出沉重的令人同情的响声。蒋介石踱了几个来回,突然回过头来,眼定定地看着白崇禧,神情黯然地说道:“你不就职,我也不就职!”
白崇禧心里一震,扭过头来,眼光正好与蒋介石的目光相遇,他突然发现,蒋介石眼眶里湿润,满怀期待和诚挚的感情,那种对人疑虑阴冷的目光没有了。白崇禧的心开始动了。
“前方炮火连天,第七军和叶挺独立团的弟兄们正在浴血奋战,而我们却在这里扯皮,迟迟不能出发指挥作战,如此何以对得起总理在天之灵和四万万国民之热望!”蒋介石动感情了,他口中的词汇不再贫乏单调,而是带有某种感情色彩。
白崇禧本来是个重感情的人,蒋介石的话深深地打动了他,他到底是个才三十三岁的年轻人,身上的血还是很热的,虽然他对国民革命没有什么深切的认识,自幼读的又多是《战国策》、《孙子》之类,但他认为,国家应该统一,他有责任辅佐蒋介石实现统一,他生在这个时代,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削平群雄,统一海内,舍我其谁?这是他的责任。他的热血往头顶上冲,他腾地一声站了起来,对着蒋介石,身子站得笔挺,朗声答道:
“总司令如此错爱,崇禧决不敢有负厚望!”
蒋介石见白崇禧答应了,那严峻的脸上现出几条满意的笑纹,他过来拍拍白崇禧的肩膀,连连说道:
“很好,这个嘛,很好!”
蒋介石的词汇又变得贫乏单调了,白崇禧发现,蒋介石的目光又恢复了那种疑虑和阴冷,他似乎又感到了蒋介石身上那股森森逼人的冷气!他开始有点后悔了,脑海里蓦地出现了韩信被砍掉脑袋的可怖场面!
而此时,准备入滇的方浩明,也开始东线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