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天停下了笔,侧着头看了看子惠,后者定定地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和委屈。他忍不住在心里喟叹了一声,心底有股酸酸的不忍的情绪抓住了他。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子惠的心意,不可能没有注意到她一大早在那里又是咳嗽又是叹息又是咕哝的。亦桐没有出现以前,他放纵了那份感情,模糊了那份感情,甚至拖累了那份感情,终于清楚地了
解了自己对子惠的那一份的感情,他就不想再误导她了。他故意对她冷淡,希望用疏远让她醒觉,能够解事,但显然,这几天他的有意为之没有凑效。他忽然心烦意乱,仿佛有片乌云正从天边慢慢地涌向窗口,盖在了心头。他颓然放下笔,起身下床。因为他的伤大部分集中在头部,腿部只是皮外伤,已经消了肿,这使得他的行动依旧自如。子惠一下子兴奋起来,从床边腾身而起,赶紧扶助他。
要说,这医院实在不是什么散布的好地方,院子里,走廊上,连医院的后花园随处可见各色的病人,包着纱布的,缠着绷带的,吊着胳膊的,瘸着腿的。走着逛着,乐天就不舒服了,他叫起来:“我看着这些病人,我现在是头也痛,腿也痛,哪哪都痛。”子惠笑得花支乱颤,坐在医院花园里的长廊上,她含笑着看他“这病也会传染么?你看着人家吊着胳膊,你就手痛了么?”
“这种感觉绝对有,”乐天也坐下来,长廊的两边种满了爬山虎,缠缠绕绕的顺着两边的柱子扶摇直上,在柱子的顶端与另一边的相绕,如盖如棚的遮着头顶。眼神迷迷蒙蒙地看着那些爬山虎,他正色地:“我记得有一个病人,腿部长了个肿瘤疼痛难忍,最后不得不将腿截肢。截口痊愈,他的疼痛仍然没有解决,每天在睡梦中都会被疼痛震醒,但实际上,他那条腿已经不存在了。人就是这样通常看到身边有胃病的人,你的胃也会不舒服,看到人家的肝有问题,你的肝也会本能地痛。大脑支配心里,支配肢体的感觉。”子惠看着乐天,不甘寂寞地把话接了过来。“其实已经不在了,但仍感觉到存在。”
“是的,其实已经不在了,但仍感觉到存在。”乐天喃喃地重复了一句,仰头若有所思地望望天空。那爬山虎的藤了两下,她来干什么?她走过去,坐到女孩的对面,心里有无数个问题想问,他醒了么?好了么?可以走路了么?女孩收回四顾环视的目光,扬起睫毛冲她委婉一笑,嘴角是两个弧度很好的酒窝。“你好。”她说,声音很好听,清脆悦耳,像树枝间跳跃的百灵。“你叫顾亦桐对么?那天我们在医院里见过的,我不清楚你是否知道我的名字。我叫杨子惠,是乐天的女朋友。”
亦桐咬起了嘴唇,胸口仿佛被鞭子狠狠地抽了一下,那份浓浓的醋意和酸楚就迅速地漾了过来。她抬眼盯着子惠,眼睛像暗夜里的两颗星星,漠然而疏远。“你找我有事么?”她问,下意识地扫了一眼那个箱子,她认出了那是自己的。子惠微笑着,露出好看的牙齿,那嘴角的酒涡深深地向下凹了进去。“乐天让我把这个箱子送还给你,并谢谢你这段时间对他的照顾。”亦桐的脸色变了变,胸口的疼痛开始向身体各处蔓延开来。她狠狠吸了口气,目光黑黝黝地停驻在子惠的脸上,眼底充满了深究和研判。少许,她静飘飘地说:“是乐天让你送过来的,还是你自己想把它送回来?”子惠不动声色地:“有区别么?”“你觉得呢?”
子惠收敛了笑容,她一瞬不瞬地直视着亦桐。面前的这个顾亦桐和她在医院见到的有了不同,不再是楚楚可怜,手足无措,形容憔悴的,锐利的眼神,高傲的鼻子,坚毅的嘴角,尖尖的下巴,唇边是一抹了然的洞悉的睿智的
笑容。不含糊的美丽,一个不可小觑的对手,一个机警的对手,也是一个狡猾的对手,一股惧意莫名其妙地从后背冒了出来。在医院的那个瞬间,她就本能地感觉到,顾亦桐和乐天之间的关系不同寻常。这几个月,乐天似乎总是有意无意地在回避她,他不再给她打电话,偶尔在网上的聊天也客气的近乎疏远,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似乎有一层看不见的膜罩在了她和乐天之间。如果不是为了完成学业,她早回来了,她迫不及待地想找到答案。现在,这个答案就在眼前了。她问了小魏,小魏开诚布公地将乐天因为什么把顾亦桐弄到家里的原因告诉了她。尽管他省略了重要的环节,对他们两个人的感情只字未提,但是,从他的闪烁其词中,她听出了问题,嗅出了某种危险的东西。这种危险的东西激起了她本能的防御,好像一件私有的物品突然间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