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子荣就着昏黄的光线望向张雨,见她茫然地望着海面发愣,便问:“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
“你家是哪的?”
张雨沉默不语。
“是不是要保密呀。”伍子荣开了一句玩笑。
“我不想再提那些事情。你想知道我是哪的,你等会儿回去查我跟你母亲签订的合同书,那上面全写了。”张雨有些生气地说。
伍子荣望了望张雨,没想到这话会惹她生气。他于是不再说话,茫然地望向黑压压的大海,那星星点点的渔火在缓缓的移动。一盏明亮的渔火朝山那边缓缓移去,渐渐消失在山那边。仿佛这个世界是一个幻景,一切都不是真实的,一切都在瞬息万变中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像他的生活和他的父母,都不可思议地成为了往事的幻景,再也不可能重现,也许这个世界原本就是虚无的吧。
“呜――”
一声长长的汽笛在黑压压的海面上响起,混合着从远处都市传来的噪声,变得怪怪的。他在这一声怪怪的汽笛声里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童年,那年他八岁,是他记忆中家人最团圆的一次。伍永杰结婚的那些日子里他经常和伙伴们一块嬉闹,姐姐和哥哥们都像对待小王子一样待他。他和小伙伴们站在伍永杰的新家的阳台上,朝大海学着汽笛的声音。一个个嘟着嘴发出一声声怪异的呜声,他学得最差劲,大伙都取笑他嘴皮子薄露风。他当晚找到伍永杰说:“大哥,我的嘴皮子薄,你的嘴皮子怎么这么厚,你会学汽笛声吗?”当时坐在旁边的父亲拍了一下他的小屁股,叫他跟小朋友们去玩,别来打扰他跟哥哥谈话。可他不依,硬要大哥学一声汽笛声。伍永杰于是撮起厚嘴唇学了一声:“呜――”但学得比伍子荣更笨拙,因此伍子荣认为能否发出跟汽笛一样的声音,关键不是嘴唇的厚薄问题。
“你爸爸是做什么的?”伍子荣问。他觉得心里很烦,极想跟人聊天,随便聊什么都可以。他渴望她能够了解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死了。”
“怎么死的?”
张雨腾地站起来,朝黑压压的大海吼道:“死了――全都死了――”
伍子荣被张雨这一反常的行为吓了一跳,他忙起身拉住她的手问道:“你怎么了?”
张雨愣了愣,然后冷冷地说:“没什么。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说完径自回车上去了。
伍子荣望着张雨上车。他猛然感觉自己与这个女人之间被一堵无形的高墙隔绝着。他渴望她能听听他的心声,与他谈谈心,同时也希望自己能走进她那陌生的世界里。然而一切都只是他个人的愿望罢了,人都是这么的难以沟通,真是孤独的可怕。
伍子荣跟她上了车。车嗡嗡地启动在路灯明亮的公路上平稳地疾速驶去。伍子荣望着车窗外倒退的夜景,用眼睛的余光瞟着车窗玻璃上映着她那模糊的面容,感觉自己在她的世界里像进入了一座复杂的迷宫似的不知所措。这是一个怎样的女人?伍子荣第一次在心里问自己,仿佛她是第一次在他的心里有了一个值得他关注的位置。她为什么会在他提到她的家人和父亲的时候,那么反常?难道她的家事也像他的一样,是悲惨的?唉!这就是人生,到处充满了残酷和悲惨的命运,人活着就像一个可怜的乞丐。伍子荣想到这儿把茫然的眼神百分之百地从车窗外收回来,直直地投射到张雨的脸上。她冷冰冰地盯住路况像什么也没有发觉似的开着她的车。伍子荣望着张雨这副神色,心里猛然涌起一股异样的情感,是那么的温暖,又是那么的迷惘。仿佛他跟她似乎一起被困在一个牢笼里,又仿佛她只是他生活里的一个美丽泡影,随时都有可能在一瞬间消失。
张雨将车开进伍家大院,在大院里她停下车等伍子荣下车,但伍子荣头靠在靠背椅上,正闭着眼睛像已经睡着了。
张雨望了望他,轻轻地推他一下,说:“伍先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