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得就像位土耳其高官一样悠闲又自在。此外,房东太太还送给我两个漂亮精致的烟灰缸,虽然我从来都用不着这类东西。她给我的一只长长的烟斗我也只是在吃饭时偶然吸几下,不过是为了讨她的欢心,我不能再称呼她为房东太太了。她的名字是玛尤莉。
这名字对她来说真是再合适不过了。玛尤莉有时显得有几分淫荡。她的线条儿看上去很迷人,而她也乐于向别人展示这一点。尤其是在每天早晨,她只穿一条薄得几乎透明的浴衣。很快,我们彼此便变得很熟,经常亲热地拍拍彼此的臀部。她是那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女人。没有人会不喜欢她。即使她脸上布满痘疱病也是如此。实际上她皮肤光滑洁白。她为人处事态度都是直来直去。只要你向她提出一个小小的愿望,她便会立即欣然答应,着手去办直到令你满意为止。凡是她的东西,只要你开口要,她也会大方地把它送给你。
这儿的一切与克伦那里的情况是多么不同啊!仅仅是这里的一日三餐就保管让你感到知足极了。玛尤莉的房间与我们住的那两间相通,中间的门从来不上锁。我们可以随意地在门的两侧走来走去,就好像我们是生活在一起的一家人一样。
早饭后,我通常出去散散步,以便到吃午饭时还能有个好胃口。现在正值初秋,天气简直是好极了。我时常漫步到公园,坐在一张长椅上,在明媚的阳光下不知不觉打起瞌睡来。我感到现在自己身体健康、心情愉快。这种感觉真棒!不必为任何事而烦恼,不必去承担任何责任,更没有任何事来侵扰你。我感到自己恢复了对生活的主宰,还有两个漂亮的女人热情周道、体贴入微的侍候。我每天都坚持写作一个或两个小时,其余的时间就用来吃喝享乐。我写的东西大都前后之间缺乏联贯,尽是些有关梦境和幻想的描述。这里的生活太清闲了,不能激发我写出任何有重要价值的文字,而实际上,我写这些也只不过为了练练手,保持文笔流畅。此外,我还经常特意为玛尤莉写点滑稽而怪诞的小故事。我总是一边品尝法国白兰地酒一边向她俩大声朗读出这些小故事。讨好这两个女人是件很容易的事。她俩对我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要求,我只不过是随便敷衍了事罢了。
玛尤莉有时会说:“我真希望自己也知道该如何写作。”(对她来说,写作像是一个猜不透的谜。)例如,她有时会纳闷我哪儿来的写作灵感。“你酝酿它们,就像母鸡孵小鸡一样。”“亨利,还有哪些豪言壮语呢?”她特别钟爱这些词。慢慢地念出它们,故意弄错它们的发音。“你一定有本事给它们施加些魔力。”玛尤莉接着说,有时,她哼起一支自编的曲子,用上这些难发音的词,听她轻轻地哼唱其是一种享受。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女性的味道,但是唱着唱着,她会在唱到一半的时候就忍不住笑出声来。那笑声真是奇特。
天黑后,有时我独自去散步。由于我曾经在公园对面住过一段时间,所以对这个地区自然也就很熟悉。走过几个街区后,就是默特尔大街。再往后走就进入贫民窟了。在习惯了那种清新幽静的生活之后再来到这里,简单是一种神经上的刺激。
这里满街都是意大利人、菲律宾人、中国人和其他来自各地的人。一股刺鼻的臭味充满了这个贫困的角落。空气中混杂着各种气味:奶酪、意大利咸味腊肠、葡萄酒、杉木、醺香、软木塞、干鱼片、香料、咖啡、马尿、汗味,还有极差的水管装置。
这里的商店里摆满了怀旧的人们从儿时起便很熟悉的货品。我喜欢这里的殡仪馆(尤其是意大利的那种)、教堂办的商店、旧货店、熟食店和文具店。那种感觉就像是从一片清凉、无人的墓地一下子走进熙熙攘攘的生活中。这里的人们说话带有一种音乐般的旋律感,即使他们在骂人时也是如此。街道上穿梭着马匹和货车。到处都是孩子。他们自娱自乐,带着穷人家的孩子都有的那种生机。
如果我朝着某个方向一直走下去,我总会走到美国大街。我的朋友乌瑞克就是在这儿附近出生的:这地方四处都有数不清的弯弯曲曲的小路,所以很容易让人迷路。等到天黑了以后,在这儿的大街上走动给人一种正在梦游的感觉。每样东西似乎都被上下颠倒了过来,有的还在空中翻转着。有时,我发觉自己停在了市政厅前,有时又来到了威廉姆斯伯格,而且总能远远地看到海军大院、迷人的沃珞伯特市场、制糖厂、大桥、辗房、谷物升运机、玻璃厂、漆料厂、基地、出租车行、釉工、鞍工、烘干室、罐头食品厂、鱼市、屠宰厂和锡厂。这里到处都是紧张的辛苦劳作的景象,就连空气中也自始至终飘浮着一股混杂着种种怪味的烟雾。有化学药品燃烧时的臭气和腐向以及烧焦的金属的难闻气味。
在这样的环境中,我不禁想起了乌瑞克,以及中古时代,还有大布罗格尔和希伦姆斯·博斯,或者佩龙尼奥·阿尔比尔,以及神奇的洛伦佐和弗拉·利波·利比等等一系列人物。更别提那著名的七个小矮人和瑞士罗宾逊一家以及水手辛巴达这样的人。只有在布鲁克林这种荒凉贫困的角落里,才会有这么多的怪物、畸形人聚集在一起。在专门上演滑稽剧的星辰剧院,挤满了代表这个地区特色的种种怪人,这个剧院上演的节目往往大大出乎观众的意料。这里不禁止任何言论,也没有被认为是有伤大雅的举动,而喜剧演员的台词中也总是有污言秽语,人们来此看戏就是为了寻求感官上的刺激,就是像《色情狂》这类的剧目。实际上我本人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