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这一所学校占地宽阔,日军入城以后,三分之一的居民亡命他乡,学生随之减少一大半。维持会把教师和所剩学生并到了其他学校,腾地方给日军作了野战医院。长溜溜的三排校舍当街呈品字型,昔日学生们活动的中央操场,忽然间立起无数木柱,横七竖八拉着蜘蛛网似的绳子或铁丝,挂满了雪片般散发着血腥味的纱布、绷带和床单。地表上绿茵茵的嫩草,并没有享受到盎然春意,几乎弯腰驼背,缺胳膊少腿,让土黄色摧残得失去了本色。这所医院规模不小,专门负责接纳武江四周作战日军的重伤号,平日里由一个连伪军和一个小队日军担任巡逻警戒守卫任务。
重伤被俘的省委特派员名叫陈宇达,五十多岁河南人,由警察局侦缉队抬进医院,便安排住在学校北侧一个单间里。陈宇达是中共老情报人员,一个人到武江城已经有一些日子了,公开的身份是戏班的管账先生。早年,陈宇达在上海与张青一起共过事,以后各奔东西彼此数年未曾谋面,是误打误撞在大街上让眼贼的张青碰上了。张青对陈宇达是知根知底,屁股上有几根毛都清清楚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自然没有花费多少口舌便说服了他。陈宇达身在江湖多年,经验老道见识甚广,与张青达成一笔肮脏的交易,向76号特工分队提供了武江市地下党的联络图。昨天晚上右胸中枪倒地,闭眼前他没有解开一个疑团,他妈的,究竟是因为暴露了什么,自己人开的枪,还是张青手下要杀人灭口以绝后患?
早晨八点多钟,麻药过后,伤口吱溜吱溜挤出难忍疼痛,陈宇达慢慢地苏醒过来,看到张青模模糊糊的身影在床边晃悠,心底油然冒出一股无名之火,真想问一问张青讨一个说服。
“哎哟。”陈宇达呲牙咧嘴,终于放弃了坐起来的努力。
“老陈,你醒了?”张青惊诧,俯下身问。
“嗯。”陈宇达有气无力应了声。
“这就好,这就好啊,”张青喜上眉梢,端出一副欲罢不能的样子。
陈宇达半睁半眯着一双细眼,仅仅是迸出几个字:“你,你,等我伤好以后再说吧。”
“手术很成功,你得好好地修养,尽量少说话。”张青轻轻地拍了拍陈宇达的手背,把被褥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