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薛如丝把自己当作疯子看待以后,她思想里的所有亮光也就消逝了,不再期待,不再渴望,也就是心灰意冷了。曾经,她对生活拥有多么好的热情啊,她的憧憬在一连串的异想天开中时而重叠,时而展开,那时,日子是灿烂的,阳光明媚的,生命的活力像滚滚浪涛一样,无休无止地推波助澜,追逐着属于青春的乐事,追逐着属于梦想的天堂。时过境迁,像缤纷的春花被凋谢了一样,那些美丽的时光也凋谢了,这一切发生得太匆匆忙忙了,现在,只有荒冷的环境和僵硬的思想。
如果不是她的脸蛋看上去还有着青春的魅力,那么她的眼神和表情会让人以为她已经是一个历经世事沧桑的老者,已经步入老态龙钟的行列,饱经风霜和栉风沐雨。那样子,她看上去确实有气无力,像一轮美丽的太阳就要落幕了,阴冷和黑暗正从四面八方密集。
有连续不断地好几次,吴妈向薛如丝嘘寒问暖的时候,后者每次都是泪眼汪汪地说道,“他们把我挟制在一个死角里,我感到很绝望,如果太阳不再升起,我就可以不要再面对现实了。别人临近黑暗的时候感到惶恐,现在,我却对黑暗充满欢喜和期待,只要不这样倍受煎熬和迫害,还有什么命运的安排我不能勇敢地接受?当我意识到死亡的时候,我就体验到了一种莫大的宁静。”
第一次,吴妈并没有把对方的这种声音牢记在心,她以为它不过是一种即兴地感叹,但是当它重复到几次的时候,她开始觉察到某种潜在的威胁,她的思想里渐渐地有了一些与之相关的念头的存在。她想,“如果说这是厝薪积火,那么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如果说这是潜移默化,那又将有什么样的结果,如果说它是一根连接着火药堆的导火索,那么从她的思想里释放出来的每一个火星都有可能引发爆炸和消烟弥漫,酿成灾难。”
这样,吴妈深陷在了忐忑不安里,她也有了更多的小心,她的注意力开始密切注意着园子里的动向和声响,特别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每一声猫的叫都会把她从睡梦中惊醒,每一阵紧促风声都会使她望着窗外憋住呼吸,仔细聆听分辨,甚至,一片声音的落叶掉在地上也会引起她好一阵的心惊胆战。有一个可怕的预兆压在那位心地慈善的女人的心上,并且它似乎一天一天地在迫近,这造成了她的日子变得非常地不安稳,她为此付出了很大的精力和很多细致入微的思索。如果有危险地存在,她希望她的警觉可以使一切有可能造成不幸的事件化险为夷。
有一天夜里,吴妈听到一声沉重而痛苦不堪的叹息,这让她的心弦绷紧了一个晚上,她好几次从床上爬起,打开窗户去看对面楼房的动静,不过,四处的夜是一样,相同的寂静,相同的朦胧,看不到被惊动的痕迹,如果说有惊动的存在,它也存在于她的意识里。
而薛如丝一天天的瘦削下去,吴妈真是心急如焚。她希望雪沁园的女主人振作起来,她想,只要对方不那么意志消沉,各种谣言和诽谤都会不攻自破。可是,她哪里想到了对方所受到的戕害有多么地深刻,她的处境有多么地艰难,她完全失去了自由和自主啊,成了被圈禁的羔羊,被人置之刀俎而宰割,这种遭遇对一个善于幻想的生命来说就是天灾和毁灭,就是剥夺它生存的权力。
一天,吴妈精心地熬出了滋养身心的长白山野人参鲜羹,当她送到薛如丝的面前的时候,雪沁园的女主人却这样对她说,“吴妈,你喝了吧,我这样忧心,我哪里需要它呢?一旦我有了些神采,我只会去想更多令人痛苦不堪的事情,因此,深陷不幸里的人,她宁可奄奄一息,如果凭添一些生命的精力,它就是增加痛苦的筹码,思想从来就是那么锋利,要么迎着光明洞悉未来,要么自我磨难伤害自己,现在这样的处境里,我如果培养着它,它将使我陷入怎样难堪的自我折磨里,所以,没精打采对我来说是一种好处。”她两眼无光地说了下面一句话,“我真想不吃不喝,这样,我就可以很自然地迅速走到油尽灯枯的时候,痛苦的滋味就会不知不觉地消逝,无需人为的决心与勇气来扼制自己。”
至此,吴妈越来越确信有一种不祥的兆头正在运生之中,这使得她心里的压力很大。虽然她看到了某种趋势,但她无法掌握到事情会在哪一天里发生,也许,任何一个时刻里的疏忽大意,都有可能使她错过保护好对方的良好时机。她想用言语劝导对方,但她担心会适得其反,反倒会加剧和刺激对方的行为与偏执。
就在吴妈犹豫不决地猜测的时候,薛如丝突然一反常态,那天,她又像是恢复了所有的热忱,又把自己着装得那样整齐和完好,她的魅力于是又光辉起来。
吴妈因此很兴奋,很快乐,那么愉快地赞美着,“夫人,你多么地楚楚动人,我好久没有看到你这么美,这么绚丽了!”
但是薛如丝心里全是酸酸涩涩的滋味,她回答着,“女人应该拥有美丽,但是,当一个女人的美丽眼看就要碎了的时候,她会多么悲伤和惋惜。”
吴妈感到被什么刺痛了一下,她随后说道,“美丽是生命的枝头生长出来的色彩,它总是丰富多彩,只要根的壮丽还在,它就不会停止繁荣。”她用非常慈祥的目光专注地看着对方,“我始终相信,你会坚守住那份属于你的人生的完美无缺的美丽,因为它是上天的赐予。”
薛如丝看着窗外,低低地说,“每一个女人会珍惜它的生命的美,就像爱惜她的生命一样,对女人来说,美是生命里的一种独特的活力,它给生命以滋润,使生命其茂夭夭。”
吴妈听了,她多少有些如释重负,她恍然接触到了希望的力量,因此,她的脸上也有了久违的笑靥,像涟漪一样荡开。她想,对美丽的渴望会使热爱优美的女人非常倔犟地生存着,因为它是传承美丽的唯一方式。
可是,在薛如丝的眼神里却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彻痛,它是无比悲哀的结果,她所表现出的美丽就是它的一种异外的光芒,如果非常细致,就可以看到那光芒里隐匿着的闪烁不定。虽然她的脸上有着青春的光彩,但是她的目光是空洞的,这是因为她的思想没有为之填充一些真实的内容,可以说,她的思想停止了积极有益的思索,似乎在安静地等待一个时刻地临近。
这一天的阳光很充裕,很温暖,她幻想还有一线余她容身的缝隙,就算她像蚂蚁或者蜗牛一样从狭小的夹缝里爬挤过去,她也会谢天谢地。因此,她又走到了大门口,想在那儿拾得一点自由,禁拘的这些日子里,她的感觉知觉都已经严重地扭曲和变形了,很多想法都变得可怜和畸形。在大门口徘徊了一阵,她变得从未有过的可怜和身不由己,像一头被人养着的牲口,除了乞求就是等待宰割。
不久,有人走了过来。他显然很诧异,眼睛有着难以置信的疑虑,能够肯定,他被某种光辉吸引了。
薛如丝等对方走近后,转过身对他说道,“先生,给我一个走出去的口子,只要它仅能容身就可以了,这个门槛把我讳莫如深地囚拘了这么久,它该敞开一次了。”
对方略微沉默了一会,摇着头说,“我不能这么做,有一天,经理会亲自打开这扇门的。”
薛如丝的眼里这时闪过深仇大恨,但随后消逝了,身子沉重地倚靠在大门的栅栏上,望着外面的情景,泪水晶莹。这时,她的心里万念俱灰,她的生命清静得可以清晰地听到那种属于死亡的声音,一下接一下地滴答着,在她脑海里响着回声。
令人奇异的是:她并没有把沮丧和悲观绝望流露在脸上,一点儿也没有伤心欲绝的样子,表面的优雅迷人完全掩盖了内心的悲痛与苦衷。纵然泪水在眼里转动,它也是一种美,对生命滋润的美。不过,外面的世界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有一种情况正在发生,它就是她感觉到双脚正在陷入泥土里,似乎有幽灵在召唤,在引导她堕落。她很清楚,一旦沦落到了那个黑暗的世界,她的意识就会完全沉睡,再也不会醒来,再也不会向往光明,也再也不会有痛苦和悔恨纠缠着她,因此,她心里有着不顾一切地想法,正在做出亲近它的抉择。虽然这是一步令人黯然伤神的举动,但是在历经心灵的磨难之后,她并不觉得那么可怕和伤心,她好久就没有享受过自由的快乐了,所以对快乐的体验已经变得迟钝和麻木,现在,她能够清晰地表达出来的是被禁锢以来的种种煎熬的感受以及被诽谤所造成的身心的痼疾。一句话,她过得太艰难,太困苦,挣也挣不脱的束缚把她弄得筋疲力尽,已经丧失了争取未来的渴望,信念就像燃到尽头的油灯,快要熄灭了,面对此情此景,她对夜的黑暗产生了难得的熟悉和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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