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摆了几十桌,是普通礼客的位置。在此就座的,不外乎家客内亲,干事儿的也多是股所站长,撑死了有一部分副科级官员,还有退下来位居二线、三线的老相识。个别不原意上楼进单间的正科级领导,也凑合在大厅里深入基层群众,共进午餐。大厅里的好处是人多,热气高,有气氛,热闹;缺点是太乱,唧唧喳喳,“麦仁锅”一样乱轰轰,别人说话听不清啥内容,自己说话得可着嗓门儿喊,对方才能听懂你所说的意思。
大喜宴,十二点半。由于客人多,到场时间早晚不齐,厨房任务大,四荤四素,八热八凉,外加俩汤吃馍热炒荤素,笼蒸条子肉,排骨黄焖鸡,四喜丸子八宝饭,所以一般不像机关食堂,午餐不到十二点就开饭了。人们一面等酒菜吃饭,一面各忙其事:有的抽着香烟,吐着烟圈儿,有的磕着瓜籽,化着喜糖,说着笑话;有的则从吧台上拿来扑克,斗几盘儿地主,镇几圈老鳖;有的干脆拿来麻将搓几把,在垒长城中等待酒宴的开始。i
在288号房间,安排的是万世党的几位战友。首座是方面大耳、戴着墨镜、镶着烤瓷牙的胡大春,左边是留着背头、但头发不多、中部歇顶的汪丰三,右边坐着留有络腮胡子、不修边幅、粗中有细的李文思,其他还有桌子两边的京汉铁路以西长大的刘万佐、老家陕西的范群,面对首座、负责接菜倒茶的是战友里面精明能干、口齿伶俐的小萝卜头儿萧道雅,还有蒲城地方口音很浓的娃娃脸贾壮轮。
今天咱们战友聚到一起,喝万世党的喜酒,都要放开肚皮,不要捏住半拉,假紧装嫩。职务不高好为人师、喜欢当桌长的胡大春说话了:老万先当丈人,又当外公,现在当了部长、局长,不喝中吗?大家说当然得喝。特别是老万拱到要了害部门管人唻,才得喝呢。那算个球呀,喝就喝了,管他什么要害不要害呢,我又不提拔调动,孙子还小着呢。你甭小看平调啊,那是“背心儿改乳罩儿”——虽然是平级,可位置重要啊!既然他通知了,说明瞧得起咱弟兄们,咱不来也短场欠人情,再忙也得到场捧个人场儿。如果他不通知,那是他小子的责任。咱不能学有的货,光收人家的礼,人家有事下请帖通知了也不还礼,占人家的便宜,欠人情债。他父母就万寿无疆了?他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稆的杂种吗?他儿女就不娶妻嫁人,自产自销吗?
唉,我得给戚璙那货要个电话,咱这桌还差两位。喂,老戚吗?当什么主任了比老鳖还难请啊?说来咋还不来呀?弟妹把你拴床腿上了吗?什么?还在单位。这么废寝忘食工作,还得高升呀!啊?什么?单位老职工因欠薪围住办公室了?好小子,还没当几天官儿,连喝喜酒的空儿都抽不出来。要是当了副总理呢?要是升了安南、潘基文那一角呢?过后补礼?说说算吧,过这个村,没这个店儿了,说再补,还不是空头支票吗?几个战友都来了,就硬着差你了。好小子,就你忙,战友趁机会到一块儿喷一喷,你工作为重啊,副处的宝座等着你呢,还得提拔呀,哈哈!再叫李实岑书记吧。喂:实岑书记吗?咋还不来呀?什么?在四川?让我先把礼儿垫上,以后补。补个球吧!老把戏吧,说不定你正在抱着小姐跳舞呢!咳,有的人讲话,他说在南地,你到北地准找得到他。瞎话机呀瞎话机。“一把手机手上拿,编造的瞎话挂嘴边,一经验证漏了馅,老同学战友,揭发老底来说穿/——……”比照革命现代京剧样板戏《智取威虎山》中李勇奇的唱段,胡大春即兴改编了一段儿西皮散板唱腔,尽管十分不标准,但还是引起了这批60前现身地球、百万大裁军时脱下军装的老转们的哄堂大笑。
终于上菜上酒了。人们放下香烟瓜籽儿,抽出筷子,用餐巾纸擦擦碟子羹匙酒碗儿什么的,开始倒酒用餐。首座有意识将一墩餐巾纸放到跟前。
大吹(春)弟,你是首座,先从你这开始吧。蒲城地方方言很浓、“春”“吹”不分的娃娃脸把“大春”很自然地叫成了“大吹”。
这“不喷”(吹牛之意——作者注),我官职不高,副科级,人家正科光把我往正位上让,没办法呀!黑墨镜胡大春自鸣得意。
我看人家还是看你当过什么反贪局长,所以才添你的呢!不过你前年都挨刀下去了呀?
下去怎么了?膻不膻是块羊肉,蛤蟆趴脚面上,咬不咬隔痒啊。更何况人家还开着汽车,隔三差五到单位去一趟,在街上“嘟嘟嘟”风光显威风,毕竟人家“膻”过呀,余威不减嘛!
好了,今天咱都是曾经被一辆闷子车拉走,一个新兵训练场训练,又被一次大裁军裁掉,一块儿回来,一块安排的老战友欢聚一堂,借老万的花儿来献佛,开怀畅饮,不喝白不喝。咱们可是交了高价饭票了。这个月我接到二十张红色罚款单呢。不过,来回礼儿呀,互相捧场,挺好!几十几的人了,在县里干事儿,在市面儿上肘头出脸地混悠,办事儿没个人围边儿,冷清得像兔枪碏过一样,没点热闹劲儿,人家会问:你白吃几十年饭了,混的球啊?啊,哈哈。
说的也是,人有脸,树有皮,有钱不花弄啥唻?买膏药贴吗?让它下崽吗?
钱这玩意儿,生不带来,死不带走。放家里是些纸,存起来是数字。花了才是钱呀。嘿,老婆不在跟前,胆儿正着呢,都是很开通。
好了,神三鬼四摆供五,现在六个凉菜了,开始喝酒。今天咱事先约法三章:一不说官场事儿。最近咱县对这事儿比较敏感,“扑通”“扑通”进去几个,黑更半夜给你戴上头套儿,弄到哪里你也不知道,怪渗人的。说是怕记路儿串供,干扰办案,来个蒙头行动,异地关押。还有人不断被请去问话取证。所以,管他娘嫁给谁,只管喝万世党的喜酒,莫谈“国事”呀;二不说钱事儿。在商言商,在官言官,在酒场只说喝酒;三不说女人。对有些女人来说,坏事毛。哄男人的钱,被贪官包养。不少人的事儿,坏都坏到红嘴唇儿、石榴裙儿手里了。用着的时候,别看她温柔似水,红嘴片儿上下以碰,如糖似蜜,和你卿卿我我,如糖似蜜,如胶似漆,可是你一倒台,她翻脸不认人儿,能把和你睡觉的日记和录像带交给纪委和检察院。要是革命队伍里的人,她们肯定是王连举、蒲志高之流。就这,还不兴皮鞭、竹签、老虎凳、辣椒水呢。当然,有的相当级别的男客也不中,检察院和他过招儿。还没几个回合,就拉稀了,连和几个女人睡觉,都顺嘴吐露供出来了。还不是说小掩大,想蒙混过关,落个主动交代好态度吗?唉,真应了那句古语: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对靠脸蛋儿和女色来不劳而获的女人来说,面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