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铃的妈妈可能真的是累了,她没有客气的意思,又坐了回去,拉着颐铃问想不想妈妈。不一会儿,颐铃的话题岔得有些远了,讲的尽是我们调皮的事,比如偷粟了,在路上设卡子整那些经常欺侮我们的坏人,她讲得眉飞色舞。她妈妈一直笑笑地听着,没动声色。
阮叔给我们每人煮了碗面条,那年月,面条在这山里用来招待客人并不掉面子。三年没女人的日子早已让阮叔的厨艺不一般,可那男人吃这面条时样子还是极为难受,吃了两口就送回去了。我们正吃着面条时,我妈妈来找我了。妈妈笑得特热情,她笑时,上下嘴唇都向外翻着,有些像盛开的桃花。
“哟,阮家妹子,两年不见,你这乍越长越像个小姑娘似的呢?”
“这是萍姐姐吧?来,快坐。”颐铃的妈妈站起来让坐,那老男人也学着她的样子站起来了。我妈妈不知坐哪儿好,觉得还是站着好。
阮叔听到话音儿也迎了出来,“大姐,你也来碗面条吧?”
“你们吃你们的吧,我刚吃的放下。我来找我家阿俊的。阿俊,人家家里有客人,你怎么不晓得回家呀?”
“没什么的,乡里乡亲的。再说孩子们喜欢玩的地方可都是福地呀!”阮叔说。
“是呀,你瞧我这阿俊和你家颐铃玩得多好呀。我们也是应该多走动走动。阮家妹子现在挣大钱了,别看不起我们这山里的破落户就行。阮家妹子,看在孩子玩得好的份上,你可不要看不起你这穷姐姐呀!”
颐铃她妈妈一直没吱声,阮叔有些尴尬,和着说,“哪能呀,哪能呀!”我听着我妈妈那些话也有些不自在,就拉着她要走。妈妈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牵着我往门口走时还要回过头来笑着说,“你看这孩子。陈家妹子,有空千万要去我家坐坐哈!”
别看阮家坳封闭,可这坳里有百来户人家,平时并不缺热闹的事儿。村东头的寡妇怀孕了,五叔的疲子老婆生了龙凤胎,银花婶婶逼得她婆婆上吊自杀,这些事哪件没在村里闹上半年。想来,颐铃她妈妈衣锦还乡大概也要闹上半年吧。
第二天一大早,村里喜欢闹的人大多数都围到了阮颐铃的家门口。当然这些人中没几个是爷门儿,那些娘门儿从十四五岁到六十岁的都有。每个人嘴里都在骂着些什么,当然也有人指着颐铃她妈妈的鼻子骂“贱女人”、“不要脸”、“骚货”、“妓女”、“丢阮家人的脸”。我对那些骂人的词语极有天赋,我从那些词语中能猜想出,大概是颐铃她妈妈男女关系太随便,做了什么对不起阮叔的事吧。
果然,那“骚货”(也许看在阮颐铃的面上我不应该那样称呼,可别人都那么喊,我确实忍不住)竟然想跟那个老男人。更过份的是,那老男人说,“我没有子女,让颐铃跟着我们吧,我一定像待亲生女儿一样待她,给她最好的。”“他们还想带走颐铃,欺侮这阮家坳没人了吗?”骂声交响曲一般进入了高潮。
阮颐铃也哭着骂着,她使劲地踢着那老男人骂“混蛋”、“丑鬼”、“老不要脸的”,还说“老不死的,你要敢带走我妈妈,我就天天骂你祖宗十八代”。在场的爷门儿都很正义,看出颐铃力道不足,那老男人跟没事人似的,于是就跑上去帮了几拳。没一会他那脸孔衣服不再像进村的时候那样干净了。幸好阮家坳的爷们儿没有打娘们儿的习惯,要不,颐铃的妈妈也要遭殃。不过她还是吃了不少亏,她的鼻尖不知是被哪个长指甲激动的山民划破了。
那老男人看出这山民是不会和他文明地谈判了,拉着颐铃的妈妈往停在村头的轿车跑,大概是求生的欲望,他们跑得很快,村民追到村头时,他们已经钻到车子里去了。愤怒的村民挡在那“怪物”前面,砸坏了车玻璃窗。可车子一发动,他们都让开了,他们担心那“怪物”真会从自己身上“踩”过去,他们不知新中国的公民享有生命健康权。那对“狗男女”就这样扬长而去了。
村民失去了宣泄他们正义感的对象,有些失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正要各自散去。突然有一村民喊,“阮二担呢,他媳妇和别人跑了,怎么尽是我们嚷嚷?他人呢?”他们太激动了,竟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阮叔。他们有些慌了,他们担心,他会不会想不开寻短见去了。村民们慌忙地寻回阮颐铃家。阮叔就坐在自家的门槛儿上,不哭也不闹,只一个劲也拍打自己的脑门儿。颐铃傻傻也站在不远处呆呆地盯着,像是被吓到了。
乡里乡亲的见了这情景,都得去安慰几句表示同情。三十来岁的人说,“那样水性杨花的女人不要也罢。”四十岁的人说,“为了孩子,你也得想开一点,把孩子好好养大。”五十岁以上的人说,“二担呀,为了那女人伤心不值得,赶明日我们再帮你寻一门亲。”阮叔大概是有些累了,拍脑门的力道小了,村民的心也宽慰了些,对颐铃说,“好好看着你爸爸,有事就喊人。”他们就议论着什么散去了。
之后几个月的时间,阮家坳一直在议论颐铃她妈妈与阮叔离婚跟了那老男的事,特别是女人。她们用在颐铃她妈妈身上的词是极为恶毒的,比如“那骚货与那老男人生的孩子,男孩没屁眼,女孩是石女”,“那贱女人,喝水也会被咽死的”。她们这种心理就像封建社会的农民喊有钱的商人“奸商”,却又做梦也想做有钱的商人。
村里的孩子跟着学会了一些骂人的词语,而且还能把那些词儿投入应用,他们一见颐铃就喊“小骚货”、“小妓女”。为这事,我没少帮她打架,可每次都是我鼻青脸肿,颐铃埋怨我说,“他们爱叫让他们叫去好了,我不应就是了,你犯不着和他们打架。”我妈妈也埋怨我,“你不跟着别人喊就是了,你和她非亲非故的,犯得着为了她打架吗?你的亲妹妹也没见你对她这么好。再说了,有那样的妈妈,她能好到那儿去,别人那样喊也不一定就冤枉他了。”别人说儿不嫌母丑,可我有些讨厌我妈妈了。
这段时间,颐铃的话明显少了,骂人没了以前那气势。孩子话一少就显得成熟了一些,大人们都夸她长大了,懂事了。可让我欣慰的是她喊我“俊哥哥”的声音始终没变。
后来,村民们觉得颐铃她妈也不是太坏,因为她每个月会给阮叔寄一百五十块钱。人们开始理性得想问题,觉得一切都是那个老男人的错,他们甚至怀疑他一定拿什么威胁着她。但不管怎么样,暑假颐铃她妈妈来村里时,人们还是没给她好脸色,不过她们也没什么过分的举止。从那时候起颐铃她妈妈就是我最讨厌的人了,有时我忘了她是颐铃的妈妈,跟着那些大妈大婶喊她“贱人”、“骚货”,因为她带走了颐铃。颐铃说她过完暑假就回来,可直到我要去镇上念初中了,都没有她的音信。我们是中了大人们的圈套了。\');
御宅屋自由小说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