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端地愣住,那是我在心底无数次重复的疑问,我与他究竟算是什么?在他心中我究竟算是什么?
“沈侍医的书你都藏了这么多天,总不能藏一辈子的,”乔希从我书桌上顺手取下那本《千金方》,收敛起玩笑的表情,怜悯道,“如果真有心思难以启齿,不如寄张书笺与他,该说的,心想的,都写在纸上,他若无意,就会当做没看见,也不伤情面。”
乔希的话刹那间为我重新打开一道门,这样不伤面子的尝试又何妨?
那日晚上环抱双臂呆坐在书桌前,细想乔希的话。宽大的桌面上仅仅摊着那本我悄悄昧下的《千金方》,已从头到尾仔细读过三遍,从沈未病的书法上寻找些许他的痕迹。
然而扪心自问,我真甘愿抱着这本书,怀念一生?与其沉默遗憾,不如赌一次。
我找住一叠白纸,用镇纸反复压平纸上的褶皱。思量该在纸上书写的内容,曾经读过的诗句在脑中逐一游过,提笔却都化作一滴浓墨沾在书笺上。
月落西沉,我的心中依旧毫无头绪,地上揉团的废纸如凋落的梨花满地,我轻晃脑袋,努力想把杂乱的念头从脑中驱逐出去。
往日读的那些绮丽的相思语句全然用不上分毫。而我自己的才思也仿佛被相思吞没殆尽,不似那些词人被离愁别恨逼出那些美妙佳句。
自古都是才子写词追求佳人,佳人为才子而神伤,至多是宓妃荐枕、韩寿偷香罢了。风月雅事,何尝有女子为此绞尽脑汁写词赋呢?
懊恼地摔下笔,一切都怪他不懂我的心思,或是他懒得来懂我的心思。
山有木兮木有枝……
晨光熹微时,朦胧透过纸格子窗,漏下些许光华,方才在书笺上写下《越人歌》中的半句,越地女儿都会唱《越人歌》,越州更无人不知话中深意,若是与他有缘,他也能懂。
纸绢上空有黑白二色未免刺眼,我又画入三两支初生嫩荷,恰如越女新妆,于越溪河畔初见楚王孙时娇羞的模样。
我颤抖着手指,将书笺夹入沈未病的那本《千金方》,好像那是这一生最珍重的宝物,小心翼翼地将书页蜷曲的页脚辗平,才肯去安睡。
妆台之上,那朵千叶白菊正在阳关照耀下,缓缓枯萎。
某年某月,他在廊下为我簪上一朵白菊,我为他彻夜难眠,写下书笺。
多少年后想来当年,菊花、白色象征死去魂灵的安息,那是否埋葬我与他之间朦胧情意,而我写下的又何尝不是一曲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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