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元月,我凝望窗外迎春花的第一朵蓓蕾,数着日子盼望院落内梨花早开,等待十四岁的到来。
十四岁恰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年华似水,寻常女子都是专心致志地在香闺中用五彩丝线绣着鸳鸯,与我,却是躲在逼仄的书架之间,捧着书籍打发时光。虽有些荒谬,女子读书,世人都以为是无用的,除却某些标榜身份的名门回去虚耗这些钱财,但对于生于书院,长于书院的我来说,这却再是正常不过。
父亲数年前创办上林书院,短短十余载,至如今已是国朝最负盛名的书院。全赖父亲治学有方,故而书院培养的学子大多高中科举,仕途畅通。世人都道若是有幸进入上林书院,向越溪居士求学,即是前脚迈入了礼部会试。
其实我并不厌恶女红,甚至私心有些羡慕指下分针走线的女子。只母亲早亡,书院内除了老眼昏花的管事婆婆,剩下的便只是父亲、哥哥、教书先生,与那些前来求学的学生罢了,并无人教授,直到宁先生一家搬来书院。
好心的宁夫人才教了我一些粗浅绣技,当然与自小便得母亲真传的宁姐姐不可相比。因此每每我与宁姐姐在一处做女红时,讨厌的哥哥就常放肆地嘲笑我差劲的水平,我自是反唇相讥,两人吵得不可开交,最后都是宁姐姐劝和。
之前我是书院内居住的唯一女子,教书先生们都不将家安在书院,只有宁先生携夫人子女住了下来。我难得寻到年龄相当的玩伴,填补了三年乏人陪伴的时光,可惜宁姐姐三年前便离开了。
宁先生谋到了比书院更好的前程,毅然携家带口离开书院。
父亲并没有如何挽留,当初父亲聘用宁观炎时,便预料到他并不会待得长久。想来也是常理,显庆二十四年的榜眼及第,怎会在逼仄书院屈就一生,当个周易课先生,纵然这里是名满天下的上林书院。毕竟像父亲一般真正决然退隐之人又有几何,虽然父亲也曾宦海沉浮,显庆二十一年状元及第。
宁先生只是不满国朝为外戚钱氏所乱,寻求一时韬晦之计。长兴五年钱氏之乱平定,朝内人才空虚,宁大人重新出仕,一路扶摇直上,短短几年就担任了正四品上扬州刺史的要害官职,这些父亲也曾略略向我提及。
男子读书,可谋求功名,出将入相,女子读书,却是祸水,要惹得家宅不宁。世人俱是怀着这般荒谬可笑的念头。不消说,他们更会去揣测,越溪居士的女儿定是诗书礼仪,才华不逊须眉男儿。故而眼看我快到了出嫁的年龄,上门提亲的媒人寥寥可数。
三月前倒是越州刺史上门为他次子提亲,被父亲婉言谢绝了。哥哥晓得此事,却只冷哼一声,那种纨绔子弟,连本《论语》都背得磕绊,怎么能娶我的妹妹。
我一听这话,便知道哥哥在讽刺刺史的宝贝儿子,前来求学时,被父亲三两个问题问得哑口无言,父亲自然不会收他作学生。刺史现在又谋求曲线方式让他那儿子进入书院,可谓用心良苦。
但这也是个麻烦,越州刺史都被回绝,越州之地,恐怕没有敢娶我的人家了。
女子十五,许嫁后可行及笄之礼,我跪坐着收拾榆木矮桌上的茶具,叹息道:“若是成了老姑娘嫁不出去,可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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