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我细细回味这句话,却连不小心的梳头宫女扯断几根头发都浑然未觉。百味萦绕心头,捧着本《太平广记》独自枯坐一天,却连一页书都不曾翻过。
“娘娘,请用茶点。”喑哑的声音仿佛在那儿听过,脑中却还是一闪而过的画面,我还是什么都没抓住。眼生的绿衣宫女捧着漆盘,逐一将茶点放到我身前的桃木嵌螺钿小几上。
我捻起一块杏仁酥,入口之后才发觉其中端倪,讶异道:“这杏仁酥?”这杏仁酥中间加了梅花馅,入口有清冷之感,恰是极其少见的做法,与我在家中自制的杏仁梅花酥恰是相似的口感,可那奇怪点心方子只有我并未说与旁人听,绿衣宫女如何知晓。
还不待我质问她,一直垂首保持安静的绿衣宫女此刻却骤然抬头,冷不防她扣住我的手肘,追问道:“娘娘都记起来了吗?”
我一脸迷茫,我记起什么了?遂反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做法?”
宫女兴奋转瞬而逝,紧握的手也略略松弛了,她无奈苦笑道:“这道点心,还是在惠山行宫时,娘娘教奴婢做的,娘娘怎么都忘了呢?是啊,娘娘连碧茹都不认得了,怎么会认得一道点心,都是痴心妄想罢了……”声音转低,她眸光已晦暗如朔夜。
依绿衣宫女所言,她与我过去定然亲近,我细看那宫女眉眼并不十分漂亮,接近三十的年纪,推算起来她好歹在宫内生活十余年,理当被勾心斗角的日子磨去棱角了,但她眼神却依旧坚韧如藤蔓一般,私下揣测,此女气度并不当只是个绿衣的中等女官。
她看起来那样伤心,可惜我对她却些许毫末记忆都没有,不免惭愧,遂婉言道:“虽然不记得你是谁,但对你总有些亲近之感,你当是晓得不少过去的事情,可否说与我听?”
我的话仿佛又给了她一缕希望,她倏然抬首,娓娓叙述起陈年往事,那些陌生而熟悉的字眼,如涓涓泉水涌出。
“谁让你进来的?”碧茹的话音被人倏然的打断,侧首见陛下玄色长衫肃然立于殿门前,纵然和暖春风吹乱殿内浅紫色帷幕垂下的墨色穗子,带来一室暖意,却也难以柔和他眼中的凌厉。
我对陛下莫名的怒意感到诧异,不过是个宫女罢了,一个曾与我相识的宫女罢了。
殿内空气仿佛凝滞,我勉强挤出笑容,柔声道:“这宫女说认得我,要说些以前的事情给我听,陛下莫要怪罪她了。”
陛下似全然未听见我的话语,面色凝重地望着碧茹,碧茹见他却也不行礼,站起身来,两人对望,终于碧茹冷冷开口道:“陛下关得了我一辈子,却能保证娘娘一辈子都不记事吗?不如把所有人杀了,倒是干脆。”
陛下眼神阴沉,一如磐石坠入深海,道:“来人,快把她给我拖出去。”从殿外唤来几个内侍,立马冲过来。碧茹似乎早预料到结果,不慌不忙,只探过身来紧紧抓住我的手。
她卸下面对陛下时的决绝,侧脸对我微笑,手心温暖的感觉异常熟悉。
仿佛也曾有人这样将我的手捂在胸口,柔声询问着,娘子,这样可好些,熬过今夜下雪后便可好些了……窗外扑簌簌的雪霰子敲打在窗棂上。
我愣在那里,任由她拽着我的手。三四个内侍们奋力抱住她的腰肢,不承想纤弱如她,却还怀着异常大的力量,挣扎着扑倒在我身边,死死不肯松开紧握的手,粗喘着气轻声笑道:“这或许是婢子最后一次见娘娘了,不能陪娘娘一起等兰若堂的梨花了……”
她笑得很美,如同说完了生命最后的遗言,她在内侍们的粗暴拖曳下,终于松开了挽住我的手。
“把她拖去暴室,看守她的人,都各自去领四十棍。”陛下云淡风清地吐出最后的宣判,我听得出,罚得很重,拖去暴室的人,从来都不能活着走出来。
我欲要求情,却发觉陛下的表情异常痛苦、艰涩。我才张口,他就不由分说地将我搂入怀中,却不是昨夜轻柔哄我入睡的温柔,而是要将我融入身体的力度,我仿佛都能听到骨骼错位的声音。
在我痛得快要失去知觉的时候,他突然松手,脸上的怒气消失,恢复素来的平静安和。身为帝王,他从来喜怒不形于色,今日已算是意外的失态了。
“她曾经是你的宫女,不过疯了,之前意图行刺,已饶过她一次了。”
御宅屋自由小说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