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坐立不安,她开始在门口和窗台之间来回地走。她试图读一本书,但站在书架前发呆一阵子后,她决定每一本书都无趣而乏味;她试图整理一下她的房间,但是发现这是一件太容易完成的工作,因为她的东西少而简单;她喝了一点酒,这只是让她的心跳更快,她甚至开始情不自禁地一个人微微笑。
相思,是住在心里的小小猫咪,它小小的舌尖密密舔舐着你的心;相思,是身体里振翅的蝴蝶,翩跹婉游着,让人的身心也轻浮,神形也明媚,甚至呼吸都吐纳着香甜。文君想象着修远渐行渐近的急促步伐,他上班时整整齐齐的头发现在已经被风吹乱,他不耐烦地甩掉规规矩矩的商务外套,他关掉响个不停的手机……文君深深吸口气,脏腑空得可以听见心跳的回声。
正在这时候敲门声响起,文君慢慢地走向门口,似乎害怕狂跳的心脏会承受不了更快速到来的欢乐。她打开门,修远就站在哪儿,头发垂在额头前,外套搭在手臂上,呼吸急促,眼眸闪亮。他们就这么站在门口凝视着对方,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文君想是不是应该问问他春节过得怎么样,什么时候回来的,路上有没有堵车,外面冷不冷,然而她发现自己根本不在乎任何一个问题的答案。语言如此无聊而空洞,没有任何一个词语能表达他们这时的心情、这种甜蜜、痛苦、快乐、悲伤、刻骨相思、久别重逢的心情……
于是他们什么都不说,只是封住了彼此的唇,把纷扰的人间和寒冷的冬季一起关在门外,只留下温暖的鼻息和喉咙深处的低喑。文君不知道自己的脚什么时候离开了地面,只记得修远的胸膛如此宽阔,修远的手臂如此有力,只记得从门口在卧室的距离如此的长……
*
“文君?你醒了吗?”修远问。
〃嗯〃
〃给我讲个你旅行时的故事吧。〃
文君扑哧一下笑了。“修远,我真想你。我爸妈一次都没问过我旅行中有什么故事。”
“那他们都问你什么了。”
“主要是关心我什么时候再结婚。”
〃那你什么时候再结婚啊?〃
〃旅行的故事是吧,“文君急忙说。
修远呵呵地笑,不过看来确实有点失望。他大概权衡了一下,决定还是听旅行故事。文君侧卧着,看着修远玩弄她的一缕头发,享受地沐浴在情人如水的目光中。
“突尼斯南部的沙漠,是通往撒哈拉大沙漠的门户。我到那的时候是五月,地中海的海水还有些凉意,但是沙漠里已经有些热了。我在南部的一个小城里晃荡了一上午后,在街上拦了一辆出租车去了附近的一个小村庄。这是一个沙漠里的小小绿洲,点缀在一望无际的沙浪中。村子里有两户人家一条狗,所以即使加上我坐在村口向着撒哈拉发呆的时间,也没花半个小时就游览完了。我回到公路边上希望可以拦到一辆出租车回到小城,但是却发现不但没有出租车,就连过路的汽车都几乎没有。太阳快要下山了,沙漠泛出丝丝凉意,等待了两个小时后,我开始打算回到小绿洲上,看看那两户人家一条狗有没有人愿意收留我一夜。
就在这时一辆孤零零的车开了过来,我急忙使劲挥手。车停了下来,车里是一对老年夫妇,他们看起来很和蔼,我用英语和十分蹩脚的几句简单法语问他去不去那个小城。他们不会说英语,但环地中海的居民都是天生的表演艺术家,不知为何他们能想到最简单的动作来最形象地表达自己的意思。于是他们一阵手舞足蹈加上串串阿拉伯语夹杂着几句法语和几个英语单词,我大概明白他们住在下一个村庄,但是他的弟弟一家明天就回到城市里,可以载我一程。他弟弟可以说英文,还有他肩膀上有灰。“
“他肩膀上有灰?”修远哈哈大笑。
“我当时就是这么理解的,因为他昂首挺胸的,用右手在左肩膀上弹了弹灰。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他很为弟弟骄傲的意思。”
“所以你真的上了一辆陌生人的车?要去一个陌生人的家里借宿一晚?”
“我有什么可选的呢?难道在撒哈拉露宿吗?何况他们实在不像是坏人。”
“然后呢?”修远有些着急地问。
“然后我就跟着他们去了下一个村庄。见到了他的弟弟一家人。这是我见过的最有趣的一家人了。这位把我从沙漠里救出来的好心司机叫做amidjeradi,他的弟弟叫做humam,他住在首都突尼斯市,是一位大学教授。他的太太catherine曾经是一名记者,现在在一家瑞士公司工作。她是一个法裔加拿大人,在加拿大东海岸小城moncton长大。听说我在渥太华住过多年,可能特别感到亲近。humam和catherine是在巴黎读书的时候认识和相爱的。后来catherine回到了加拿大,而humam回到突尼斯,过了一段时间,他就不顾父母家人的一切反对,也来到了加拿大。他们结婚后一起在moncton生活了几年,他们的大儿子和大女儿也在这个时候出生。大儿子取名叫穆罕默德,以纪念伊斯兰先知;大女儿叫shirine,是波斯语里〃甜〃的意思。在shirine五岁的时候,他们决定一起回到突尼斯。catherine为了能和婆婆交流,特意去学了阿拉伯语,现在她和小贩砍价都总是能比别人拿到更好的折扣,因为大家对这个能讲一口流利阿拉伯语的白种女人充满了尊敬。
catherine现在已经成为了一名穆斯林。她其实一直在一个天主教家庭长大,她的父亲是一位外科医生,保守而高傲。我简直不能想象当年catherine和humam在一起的时候,各自和自己的家庭经历了怎样的冲突。据说humam的妈妈当年认为没有比和一个天主教徒结婚更可怕的事了,而catherine的父母在shirine很小的时候曾经偷偷向她灌输伊斯兰教的种种异端之处。然而三十年过去了,现在humam的妈妈说catherine是她最喜欢的女儿,而catherine的父母也开始鼓励亲友去突尼斯旅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