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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阅读(1 / 2)

贵先生只当是香香恨他回来太晚,便保证再不会这么晚回来了。香香突然凄楚地尖叫一声:

“差点被人害了!”

贵先生悚然望着她,香香伤伤心心哭了一场,再把经过大致说了。

贵先生听完香香的哭诉,平生第一次发出了几声怒吼。

香香受了突然的惊吓,躺在床上不住发抖。贵先生让她枕着自己的胳膊,将她搂抱在怀里,香香才渐渐安定下来。

这一晚贵先生彻夜未眠。

他睁着眼想了很多,想起父亲叮嘱“从此香香的命运就系于你一身了”,他感到肩负着太沉重的责任。

然而自己又是如此懦弱无能,如此微不足道,如此孤立无援……

天麻麻亮他就起床了,他决定从今天起练习散打。

他准备替姐姐雪恨,如果没有这种可能至少要能够保卫姐姐。

他胸中开始聚集仇恨。一想到一群流氓捂了香香的嘴往胡同里拖,他就牙齿咬得嘎嘣嘎嘣响。

他不敢去想象,如果不是正巧碰上纪元子将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站在一块草地上,面对浩浩荡荡的干支河,他回忆起上大学时体育老师教过的防身术和几套拳法,慢慢恢复练习,假想对面就站立着那群流氓。

“手是两扇门,全靠腿打人”,可是他感到自己的腿已经僵硬了,尤其侧踹乏力,马步也不稳。

他开始琢磨,迎对敌人不可能摆好架式来打,一般是近距离攻防,瞬间就要决出胜负,怎样才能出奇不意就制服对方呢?

他想到眼睛,如果能够突然击中对方的眼睛一定能够取胜。

他对照自己双眼的距离在一株樟树上抠了两个坑,然后伸直食指和中指突然发力一戳,“哎哟”一声痛得他又蹦又跳。所幸指关节没有脱臼,只是指尖充血。咬紧牙,他仍然坚持练习。

上班时手指红肿,连单指单张点钞都不行了。

贵先生只得去央求德如科长,换个人顶他两天班。德如科长说:

“从前有的人怕当兵,砍断自己的食指。我不是说你类似这种情况,但是我就弄不明白,怎么会突然间中指食指都受伤了?”

贵先生闷着头不吭声。德如科长见他不说话,一挥手:

“自己想办法克服困难,没有人顶替你!”

出纳岗是不能单人经手钞票的,必须双人经手交叉复核,头顶的监控探头会将他们的操作过程摄录下来,如果违反规定操作即使没有差错也将受到严厉处罚。

旷君叫贵先生只需要装模作样,由她一个人来经手。

但是即使装装样子,手指也要跟钞票磨擦,钻心的疼痛仍然难以减轻。

贵先生叠一张白纸咬在嘴里,额上布满豆大的汗珠。

他的胸中本已聚集了仇恨,现在则是随着牙齿越咬越紧,仇恨一点一点膨胀。

旷君几次要去找德如科长,贵先生都坚决不同意。

贵先生不想让人知道旷君关心他,担心她掌握不好分寸而把与贵先生的亲昵关系流露出来了。

实际上他对旷君的了解非常表面化。

他把旷君看成是一个刁蛮泼悍自私狭隘冲动易怒恬不知耻头脑简单只求性满足的动物,没有认识到在旷君的身上,人性的光辉在动物性的压迫下仍然在闪耀。

她的很多行为并不是受动物本能的驱使,而是受理智控制的,这种控制能力甚至超乎常人。

她把大部分真实都掩藏了,露出狰狞的但并不完全真实的一面。

她乐意以这种面目出现,正如化妆舞会上的人愿意使自己变得可怕。

因为其他人也是戴着假面具,所以没法认识别人也就不让别人认识自己。

在互不相识的情况下,只剩下需要的相互满足,只剩下动物本能的充分暴露。

目前贵先生对她心存忌惮,不同意她去向德如科长求情。旷君并不违拗贵先生的主张,也不会去拿点药水、带点纱布来以体现女性细致入微的关心,她仍旧装着与贵先生互不想干。

旷君暗中却在开始盘算另外一件事。

手指的伤仍是十分疼痛,贵先生将这一切归罪于德如科长不近人情,心存的不满便如浓雾凝结成寒霜。

惊蛰的雷声惊醒了蛰伏冬眠的生命。

在春天温暖阳光照耀下,营业柜台上争奇斗妍的姑娘们急不可耐地换上了春装。

贵先生忽然意识到该给香香添新衣服了。香香不肯,她知道钱已是所剩无几了。她曾经希望买一台电视机,希望再买一套组合音响,现在也不提这些要求了。

自从上次纪元子营救了香香后,香香贵先生都对她心存感激,纪元子也乐意跟香香往来,便常常聚在一起。

可是跟纪元子交往,贵先生感到经济上的压力越来越大。

纪元子出手大方,常常请香香上饭店,不时还赠送香香一些礼物。贵先生便叫香香同样回请纪元子,也回赠一些礼物。

香香说见情不能见物,不要搞得太俗气。纪元子是一分心意,勉强自己去还了礼,那就是见物不见情了。

贵先生觉得香香的话不无道理,但是总感觉到亏欠了人家,仍然坚持回请纪元子,同时回赠了些礼物。

相对于纪元子送给香香的礼物,贵先生感到惭愧得很,所以将一份小小的礼物拿出来后要反复声明,只是一点点心意。即使就这么一点点心意,贵先生已是力所难支了,常常要借故推托纪元子的盛情。

纪元子心气高傲,香香借故推托两次后她便不再来邀请了。香香感到愧对纪元子,不顾贵先生反对而主动上门去,两人又搅和在一起了。

有的漂亮姑娘不肯与同样漂亮的姑娘相处,纪元子和香香偏是能够相处,也少有虚言客套。

纪元子送给香香一些衣服,香香穿在身上美滋滋的。贵先生心头很不是滋味,觉得姐姐在靠人施舍。但是他没能力维护姐姐的尊严,于是更加气闷。

他决定去讨回自己的津贴和奖金,两项加起来每月将近二百元,快接近工资了。

见了德如科长他直接了当问:

“打听过了,我有津贴有奖金的,这是我的钱为什么不给我?”

德如科长冰冷地扫了他一眼说:

“你回去吧,明天不用来上班了!”

贵先生问:

“凭什么不让我上班了?”

德如科长说:

“你不是不满意吗?嫌这个岗位屈了你的大才吗?那你就另寻高就!”

贵先生申辩:

“我什么时候不满意了?”

德如科长反问:

“如果满意现在来抱怨什么?”

贵先生说:

“我只是要我的钱。”

德如科长问:

“你有什么钱在我这里?”

贵先生说:

“津贴和奖金呀!”

德如科长一拍桌子:

“告诉过你了,这个岗位没有津贴也没有奖金!”

贵先生鼓起勇气问:

“为什么?”

德如科长仍是冰冷的一句:

“上面规定的。”

贵先生突然发狠说:

“我找上面去!”

德如科长冷笑着问:

“这是集体研究决定的,你找上面哪一个去?”

贵先生顿时愣住了,不无祈求地问:

“我应该找谁去?”

德如科长一挥手:

“你问我我问谁去?走吧走吧,再胡搅蛮缠就对你不客气了!”

他什么时候对自己客气过?贵先生胸中翻涌着仇恨。但他忍住了,他准备找公孙主任问问情况。

苏欣老师说:

“你不能越级汇报,凡是单位上的事都必须按照组织程序来办。公孙出面干预会是什么结果?只会进一步激化你和科长的矛盾,懂吗?”

苏欣老师拿出两千元钱:

“生活上有困难给我讲。千万记住,在小事情上,尤其在涉及个人利益这种敏感问题上,不要去争不要去吵,要敢于吃亏,吃亏不是坏事。”

贵先生不敢接受苏欣老师的钱,见苏欣老师生气了,他才含着眼泪收下来。

出门后他去干支河边长廊上坐下。

夜风习习刮过,一艘游船灯火辉煌地顺流而下,长长一声汽笛炫耀着它不可一世的灿烂。

船顶上是一个舞会,鲜艳男女在纵情狂欢,似乎空气中都弥散着情欲野性的呼唤。

两岸都是驻足观看的人,有人在欢呼,有人在尖叫,有人仰着一张如泥土般朴实的脸,眼中饱含着惊羡和渴望,有人则迎风伫立满腹惆怅……

船顶上的人在千万双眼睛的注视中努力显露肢体的优美或强壮,显露艳丽的服饰和感情的疯狂,显露他们的富有和尊贵……

昏暗的灯光下贵先生蜷成一团,紧了紧衣服不使河风吹凉了自己的心。

他想了很多很多。

为什么人与人之间如此悬殊?他们靠什么来支撑自己的富裕和尊贵?难道自己注定就是一个趴在柜台上整天清点不属于自己钞票的小人物?谁都可以对自己不客气,而自己对谁都要客客气气?自己的钱别人想给就给还不能去争不能去抢,终日惊惊惶惶如一只摇尾乞怜的狗。

又想到姐姐,接受别人的施舍还快乐地笑着,几被遇害还不知道复仇的剑应该刺向何方。即使知道了又将如何?贵先生悲伤得几近绝望,除了与人打一架还能做点什么呢?

再想到纪元子,想到苏欣老师,想到旷君、王枝枝、德如科长、公孙主。

又想到争抢垃圾房的老人和孩子,想到月宫戏娥饭店的毛胡子和那些呜呜咽咽的小姐……

他在内心挣扎着对自己说:

“不行!这样不行!”

六犯罪的感觉

将苏欣老师给他的二千元钱带上,连同自己仅有的六百多元,贵先生预备去买一台电视机。

他不愿意香香在苏欣老师家看完电视才回来,也不愿意香香去纪元子家看电视,没有可以解释的理由,他就是自己跟自己闹别扭。

他被人藐视得太久了,他被人太不在乎了,他被人欺凌够了,因此他的心思细微而敏感。

没有告诉香香他将去买电视机,他想给香香一个惊喜。

有了自己的电视机,想看就看想关就关,想躺着看就躺着看想喝茶就喝一口,再也不必顾及旁人,再也不必拘束自己。

一个星期天的上午,他独自去商业银行大楼不远处的子午路购物中心。

见家电柜前人头攒动,好多人都将大把钞票攥在手中。贵先生不明白这些人哪里来的这么多钱,有的人同他一样年轻。

他的心又一次颤动,一种深刻的自卑感油然而生。

他挤进去,不敢学人家财大气粗的样子大声喊叫,也不敢像人家摆“上帝”的谱反复挑选。

他只是默默地观察,观察别人是怎么选购的,购买电视机应当注意些什么问题,哪种电视机比较适合他。

有一个人口气特别大,大声武气叫售货员:

“挑那最大的拿一个,运到我家!”

说完递给售货员一张票。售货员说:

“这张票太多了,你还可以挑五百元别的商品。”

这人说:

“我没功夫,你看着给点东西就行。”

有人笑起来:

“买东西还有这么马虎的人?”

另一个人接过话:

“私人掏钱谁会这样?这都是公款消费。”

旁的人说:

“这种叫礼券,凭这种券什么东西都可以拿。”

于是有人骂,有人抱怨,有人叹气。有人说:

“原先受贿的人是偷偷摸摸,现在是脸都不红了,大摇大摆地拿出礼券来,还充他娘的大爷!”

另一个人说:

“别心不平了,现在是什么?像农村的生产队,要解散了,赶紧抢去,抢到就是自己的!”

立即就有人反对:

“共产。党天下容得你抢?‘镇反’那会儿杀了多少?‘三反五反’又杀了多少?‘社教’杀了多少?文化大革命,东西摆你面前还不敢捡哩,你抢呀!”

又有人反击过来:

“什么年头了还提这些!少数人怎么富裕起来的?雷锋活到今天能富裕吗?焦裕禄活到今天能富裕吗?刘青山张子善活到今天会杀头吗?苏联多强大,都摇摇晃晃啦!为什么?墙角都被掏空啦!你当我们中国人就是良民,就不会掏墙角?睁眼看看吧,能贪的赶紧贪,能抢的赶紧抢,能盗的赶紧盗,不贪不抢不盗,那就安心做你的主人翁当家作主去吧!”

争到后来各自都面红耳赤,气氛越来越紧张。一个售货员来劝说:

“会叫的狗不咬人!像你们这种牢骚满腹的人,只顾发牢骚占不了多大便宜,咬人的狗什么时候叫过?闷声大发财去了。”

贵先生忽然意识到西装口袋里那种硬梆梆的感觉没有了,急忙用手一摸,不无惊恐地大叫一声:

“我钱遭偷了!”

众人围上来,有人问他放在哪里的,有人怨他自个儿不当心,有人叫他报警去,有人劝他自认倒霉吧!

贵先生浑身冰凉,直勾勾在人群中寻找可疑对象。似乎人人都可疑,又似乎人人都不是小偷。

售货员提醒大家提高警惕,大家便顾着自防自卫,少有人再理睬贵先生了。

香香轻描淡写地说:

“丢了就丢了吧!”

贵先生却是欲哭无泪。胸中的仇恨急速膨胀,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他仇恨的对象。

他气极败坏地骂香香什么事都不操心,除了添乱什么忙都帮不上,没用!骂得香香痛哭流涕,他这才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有点歇斯底里。

生活费也没有了,离下个月发工资还有将近十天。

贵先生不让香香问父母要钱,又不好意思再向苏欣老师借。

想起公孙主任给他的一箱好快活饮料、一件殷红葡萄酒、一件咕咚酒,他跟香香商量是不是可以拿去卖掉。

香香说:

“全卖了!”

贵先生有些担心:

“公孙主任下次来喝怎么办?”

香香说:

“就说我们全喝了。”

贵先生说:

“心头还是不踏实。”

香香说:

“见物不能见情,它不就是堆东西吗?想那么多干吗!如果讲情份,谁又在乎这点东西呢?见情的时候就不能见物。”

贵先生感到香香的话减轻了他不少的心理压力。

香香要一同去卖酒,贵先生坚决不同意。

他先用自行车驮了一件咕咚酒,去一家小饭店问收不收。饭店老板用异样的目光打量他,不仅不收还咕噜一句:

“看面相不像做贼的人呀,年头真是变了。”

贵先生羞愤难当,意识到这么一件酒别人轻易不肯要的,便转身离去。

饭店老板追出来说:

“水门城墙街有个夜市,去那儿摆个地摊试试。”

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贵先生向饭店老板道了谢。

夜市灯光昏暗,有售货亭,有流动售货车,有地摊,吆喝声一遍。

逛夜市的人还真不少,贵先生捡路灯下那块明亮的地方坐下摆开。

抬眼看正巧是旷君的房顶,胸中涌起酸楚。想那屋里有间多么温馨的房间呀!想那旷君眼巴巴盼着他多去一回,禁不住念起旷君的许多好处来。

她愿意怎么生活是人家的自由。单凭她对待自己的态度,虽然以前有很多的亏欠,但以后她不是在努力弥补吗?想起旷君含着热泪说“谢谢你”,贵先生胸中涌满温暖的情意。

正在呆呆地想,有人围上来,抬眼看是工商管理人员。

他们问有没有办手续,贵先生说不知道要办什么手续,于是一个人说:

“没收了。”

旁边一人上前抢了酒就要走。贵先生扑上去抢夺,被另外的人架住,严厉地威吓一声:

“你敢殴打执法人员吗?”

贵先生并不胆怯了,怒吼一声:

“抢人吗?”

其中一个人说:

“无照无证摆摊设点,没收算便宜你,不服处罚上法院告我们去!”

贵先生努力挣扎。旁边又上来一人,叼着香烟说:

“我现在打你也是正当防卫,你相信吗?”

说着一拳击在贵先生心窝上,一口气顿时上不来,贵先生如散了架一样被人扔在地上。

有人过来劝他:

“有理也惹不起他们呀,何况你还没理。别再凑上去挨揍了,这是伙领了执照的强盗!”

心窝疼得厉害,又是一腔悲愤,贵先生“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围观的人更多了,有人劝他上医院,有人鼓励他“告他们狗日的!”

贵先生缓过口气,双腿却无力,便推着自行车缓缓离去。

走到树荫下,走不动了,便坐下来,心窝仍是疼痛,喉咙口咯住一口痰。

春寒料峭,他感到寒冷,又起来,走几步双腿仍是发抖。

他掉转头,推了自行车缓缓走到旷君房前,门紧锁着,从门缝看里面卧室有灯光。

现在见了那微弱的灯光他禁不住流下眼泪。他敲门,没有人响应,他不顾一切地喊“旷君!”

有人响应了,旷君在问是谁。贵先生虚弱地说:

“我,是我。”

旷君将信将疑:

“贵先生?”

门开了,贵先生一头扎过去,旷君惊叫着扶住他。

直接进入西厢房,旷君又回头冲着卧室叫一声:

“你快走,我不陪了!”

扶贵先生进房间躺下后,旷君急切地问:

“嘴角怎会有血?”

贵先生眼泪又涌出来。

旷君从未见过贵先生流泪,猜想是受大委屈了,便温言抚慰,低下头亲吻他的眼睛,柔情脉脉。

过一阵感觉好多了,贵先生便将钱被偷卖酒被打这些事说了。旷君说:

“谁打你总会查到的,这个仇先记下。没钱了这是小事,我有的。”

贵先生苦笑着说:

“怎能要你的钱!”

旷君说:

“扣你的奖金津贴都是我出的坏主意,我还写了证明材料,证明你工作表现不好,捏造了很多诬陷你的坏材料,凭这个证明厉德如就可以任意玩弄你了。如果不是你坚决反对,我可以逼厉德如将证明退还我,逼他退还扣下来的钱。”

贵先生十分生气:

“你怎会做这种事!”

旷君说:

“当时不是恨你吗!设了圈套逼你屈服,手段太狠了点,至今都懊悔得很。你还是让我去把那些事都抹平吧!”

贵先生叹口气:

“原先这些事都是很要紧的,现在就变成小事了,再抹平也没有什么用了。”

旷君问:

“现在遇到哪些大事了?”

贵先生说:

“不知道,总之就是不能再这样活下去!”

旷君笑起来,笑得很开心,神秘兮兮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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