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生堂-第45章_ 御宅屋自由小说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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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2 / 2)

金毅转过脸阴沉地一笑,说道:“你别做梦娶媳妇——尽想美事儿。祖上留下来的咋啦?越是祖上留的,我们越要没收。”他指指玉芝。“还有她耳朵上挂的、手上戴的也都是四旧。”两个红卫兵立刻虎视眈眈地逼过来。

益生堂第二章(19)

玉芝小声说:“这是我的嫁妆,戴了几十年……”家礼正在一边儿急着给她递眼色,不提防金毅突然兜脸给了她一耳光。“你还敢多嘴。破四旧就是越旧越要破,戴了几十年的东西你说旧不旧?”

家礼站在一边,气得浑身发抖。看着玉芝面颊上迅速出现的几个手指印,恨得在心里骂:“真是阎王不嫌鬼瘦。”一个十七八的女孩子突然振臂高呼:“反动派再顽固就砸烂他的狗头!”尖锐的声音从堂屋蹿到天井,吓得玉芝忙不迭地把戒指和耳环都撸了下来。金毅厌恶地撇着嘴说:“敬酒不吃吃罚酒!贱骨头!”

益生堂所有藏书都搜出来了。一个红卫兵把厨房挑煤的竹筐拖出来,横七竖八地把书丢进去。家礼看见他最珍视的《本草纲目》十卷本也在里面。那是汪耀宗学徒期满,师傅特意送的。书上留有父亲的气息,还有他自己的梦想。

金毅说:“屋里封资修的东西不少嘛。”他给围在身边的红卫兵使个眼色。这些人一拥而上,对家礼一顿拳脚相加。玉芝想上去护他,被两个怒目金刚般的女红卫兵拽住胳膊,向后反扭,逼使她的身体弯曲成九十度。

后院忽然一阵嘈杂——红卫兵从拆毁的花坛里又挖出一个油布包。打开来,里面是个砚台和一块未经雕琢的翡翠。砚台据说是用曹操孔雀台上的汉瓦磨制,盖上刻着“松下问童子”的纹图,底部依稀可见“长生无极”的字样。

金毅拿在手里掂掂,嘴唇咧开,哧哧笑了两下,声音仍像从一个深长的空洞传过来,又冷又湿。他问家礼:“这是啥?”家礼说:“练字的砚台。”金毅说:“一个砚台,值得你这么用心?”家礼说:“没啥用心不用心的,无非是怕孩子弄坏了。”

金毅说:“这个呢?这个也不值钱?”他突然把那块玉石高高抛起,再用手接住。玉芝本能地发出一声惊呼。两边的怒目金刚手下一用力,她又不得不把身体弯成虾米。

这块玉是汪耀宗去四川进药时用重金买下的,上面有个浑然天成的彩蝶戏花图案。汪耀宗一生淡薄金钱,却对玉石情有独钟。他把这块玉交到家礼手上时,对他说:“别看玉石不会说,不会道,却是最有灵性的物件儿。古人说,君子无故,玉不离身。男人近它可学儒雅,女人近它可品温润。金子跟玉的区别,就在于一个俗,一个雅,一个炫耀,一个含蓄。做人就要有玉石之态,冰雪之心。”

金毅乜斜着眼瞅着家礼。家礼绝望地闭上眼睛,看到的是一片黑暗。

玉芝挨了打,又受到惊吓,当晚开始发烧,说胡话。家礼守着她一宿,就听她喊了一宿母亲的名字。士云从医院开了针药,拿回家给她打了针,吃了药,她才慢慢安静,但依然昏睡。

士云气得咬牙切齿,骂金毅:“这个挨千刀的,叫他往后不得好死!”又问:“值钱东西都叫他们弄走了?”

士兰突然插话说:“我还藏了一些。”家礼和士云都惊诧地看着她。家礼问:“你藏啥了?藏在哪儿?”士兰说:“我把那套《诸葛亮》画本藏下来了,藏在灶洞里。”家礼后怕地说:“你胆子真大!”

士兰却不知深浅地笑着。她将这套书留下来,就像留下自己的一部分童年不被带走。因为弱小,她逃过了所有人的眼睛。

全城五类分子家庭都在经历一场浩劫。各家抄的书集中堆在文庙大成殿里。月宫池里飘的都是散落的书页。无论何物,一旦被定为四旧,便在劫难逃。万月朗父亲从省城运回来的全卷二十四史,被红卫兵用装猪粪的破筐挑着,在大街上招摇过市。一个两尺多高的冰裂纹紫砂壶,两只墨龙瓶(白色的瓷瓶上绕着两条黑龙),据说是从宫里带出来的,都是明代以前的老古董,也被红卫兵作为四旧抱走了。万月朗的儿子站在一边,又痛惜又害怕,浑身抖颤,一句话说不出。万家和益生堂一样,经过一九五六年的公私合营和这一次抄家,从此真正变得家徒四壁,一贫如洗了。

数日之后,魏学贤突然发现门外砖墙上新添了一块木牌,上面用黑漆写着“牛鬼蛇神”四个字。城里几乎所有五类分子门上都挂了这种牌子。

家慧气得浑身打颤,揭也不是,不揭也不是,又羞又恼地坐在屋里流泪。魏学贤劝她:“挂就挂吧。你家是开药铺的,就当它是药牌。啥药搁啥抽屉,人家也是图个方便。”

益生堂门上挂了同样的牌子。家礼像避瘟神一样,出进从不抬眼去看。这块门牌像把利刃,寒光凛凛,时刻逼近他心里那块不敢见人的疮疤,使他的内心终日不得安宁。一间好端端的益生堂,传到他这儿,也才两代,就落得驴唇不对马嘴。当初取下招牌,他还幻想着有一天能再挂上,所以一直把那块牌子放在避风避雨的地方,小心翼翼加以呵护。现在老招牌被红卫兵砸了,烧了,新招牌又以令人不堪的狰狞面目出现,让他活得如同兽类。

他看着士林,觉得不仅自己没有了未来,就是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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