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山人注重教育,对读书人都以先生相称,羡慕中透着敬重。对有钱有势的人,则称大人,尊重里带着疏远。梅秀成得知妹妹做了魏旷臣的儿媳,心里异常高兴。家慧嫁的是魏旷臣第二个儿子魏学贤。不同的姻缘把寻常的关系变得特殊了。
梅秀成说:“你妹子跟我妹子如今成了妯娌,我们两家关系更是非同一般。明儿我请几个朋友来家里坐坐,你可一定要去。”家礼连说:“去,去,一定去!”梅秀成手里握着把黑纸折扇,一面画着几茎腊梅,一面用小楷抄着王适的《江滨梅》:忽见寒梅树,开花汉水滨。不知春色早,疑是弄珠人。他握着扇子对家义拱拱手,说道:“汪先生也去赏个光。”
家义和梅秀成虽然认识,平常却少有交往,他笑着用不确定的口气说:“我就算了吧。”梅秀成说:“去,一定要去。”他的兴致很好,需要有更多的人来分享他的这份快乐。家义谦恭儒雅的态度,也颇令他好感。家礼一旁说:“恭敬不如从命。梅掌柜亲自开这个口,你就别推辞了。”家义还在踌躇:“我怕我去不合适。”梅秀成把手里的折扇一合,在掌心叭一下拍个响,站起身道:“有啥不合适的?都是街坊邻居。我看就这样定了。眼见着要下雨了,我得赶紧走。”家礼说:“就在这儿吃个便饭吧。”梅秀成挥挥扇子。“免礼,免礼!”走到堂屋门口又回头叮嘱一句:“别把日子记错了,后天中午。”家礼说:“你放心,风雨无阻。”又对家义说:“你赶紧把药簸箕收了,我去送送梅掌柜。”
益生堂第一章(4)
家义一个人来来回回往堂屋里收着药簸箕。玉芝进来,发现他手里忙着,脸上眼里却都是笑,不免疑惑,问道:“他二爹,遇到啥好事儿了,这么高兴?”家礼惊得猛一抬头,慌乱地掩饰道:“刚刚梅掌柜来了,请大哥隔天过去吃饭。”玉芝不经意地说:“前儿在街上听人说,醉和春的丁掌柜托人给他儿子做媒,想娶梅掌柜的二妹妹,叫梅家二姑娘给回了。”家义紧张地问:“就是做酒的醉和春?”玉芝说:“是啊。不是他们,谁敢上养兴谦求亲?”家义又问:“梅家二姑娘为啥不愿意?”玉芝说:“这我倒不知道。梅掌柜对这个妹妹宠爱得很,啥事都顺着她,她说好就好,说不好就是不好。”家义装作随意地说了句:“她这么大脾气,将来谁家敢娶呀?”玉芝说:“你可弄错了,梅家二姑娘可是少有的好性子。每回我跟你大哥去,都是她端茶倒水,递烟拿吃的,礼数周到得很。醉和春的小儿子还真是配不上她。”
家礼送完客从外面进来,玉芝和家义还在说话。他站在天井里望望天,说:“快搬,雨眨眼就到了。”果然,没等话音落下,屋瓦上响起一片哗啦啦的雨声。三个人小跑着把最后两个药簸箕搬进堂屋。
家礼问:“梅掌柜那儿你去不去?”家义反问道:“你看呢?”家礼说:“没事儿还是去吧,梅掌柜是个要脸面的人。”家义装出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说:“那就去呗。”
梅秀玉从小得过小儿麻痹,留下后遗症,左胳臂比右胳臂要细许多,干活吃不住劲。不过上帝往往给有残缺的人更多美貌,梅秀玉虽说体质弱些,却比梅秀琬生得妩媚,娇柔。梅秀琬去四川时,她缠着也要去。梅秀琬说:“行,你把自己穿的换的收拾好,天黑早点睡,明儿一早我叫你。”她真的学着梅秀琬的样子给自己收拾了一个包裹,谁知第二天早晨梅秀琬偷偷溜了。梅秀玉守着那个带不走的包裹坐在自己屋里哭得不吃饭。梅秀成说:“你跟你姐不一样,你有残疾。娘死的时候交待过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你。你要真走那么远,我还咋照顾?”梅秀玉不敢说我不需要你的照顾,那样等于把大哥几年来对自己的照顾一笔都抹了,可是她的心是和姐姐一样能飞的。
她和家义第一次见面是在庙会上。那时她还小,长得很灵秀,右眉头一颗痣,很招人眼,在人群里穿来穿去,嘴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因为是养兴谦的小姐,人多眼杂的场合一出现,总能引起些波澜。家义就在人家的指指点点中认识了她。虽只是惊鸿一瞥,却像石子丢进河水里,扑通一声微响,两人的心里从此都失了平静。以后再遇庙会和清明踏青,彼此就在人群里互相寻找,眼睛比什么都忙乱。等四目一对,相视一笑,心里立时都像春天开着花的原野一样,色彩斑斓,一片明亮和灿烂。相见的机会很少,想见的心思却多。梅秀玉想到自己的残疾,不敢有任何奢望。家义想到梅家的财势,思虑益生堂恐难匹配,想要上门提亲的念头起了无数次,又打消了无数次。两个都是心思繁复的人,只能默默忍受相思之苦。有时在街上偶尔遇见,眼波一闪,梅秀玉几乎就要晕厥。回到家里,想到母亲死得早,姐姐又离得远,两个嫂嫂口蜜腹剑。哥哥虽说疼自己,这些女儿家的心思却不好跟他细说,就不免默默地对镜垂泪。
茅山人俗话:拔了萝卜地头宽,嫁了姑娘嫂嫂喜欢。醉和春上门求亲被梅秀玉回绝,两个嫂子都觉得气恼,故意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些老姑娘、尼姑子之类的闲话给她听。大嫂子说:“自己有残疾又不是不知道,回回媒人上门由着性子挑三拣四。真以为自己是金枝玉叶呀。”二嫂子接话说:“可不是咋的,一个姑娘家,二十大几了还在屋里呆着,自己不嫌寒碜,我们这些做嫂子的,也背不住外人嚼舌头。”大嫂子咬着牙说:“挑,挑,挑,挑得脸上抽了皮,就等着给人续弦做填房吧。”二嫂子嘴一撇:“那还不把梅家人的脸丢光丢尽。”
梅秀玉坐在房里,手里捏着针,嘴唇快要咬出血来,张眼看着四壁,就觉自己活生生是一只锁在笼子里的鸟,空有一颗高远的心,怎么扑腾也飞不上天去,心里凄楚地对那个日思夜想的人喊着:“来救我,来救我!”白丝绢上的牡丹还只绣了一片花瓣。一滴眼泪落上去,把亮晶晶的丝线濡得失了光彩。
梅秀成恰在这时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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