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庞洋忽听得几声响亮的鸡啼,猛然醒了过来,看看窗纸已经发白,天色已亮。他不相信自己还活着,伸手拧了一把脸颊,是活着,实实在在地活着。可是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整个身子都泡在水里,被褥全都湿透了,用手拧一拧被角,竟能滴滴答答拧出水来。他急忙爬起身,找来衣服穿上。虽然身上还是酸软乏力,却觉得有一种十几天来从未有过的轻松和舒适。
他高兴地大声呼喊着:“病好了,我的病好了,老天保佑,歪打正着产生了奇迹。二弟,二弟,快起来,我的病好了,病好了!”
共苍醒来,见庞洋病已大好,自然十分高兴。羽儿闻声过来,亦自欣喜。庞洋已忙不迭向羽儿道谢,说是病能好全靠她烧的那壶白开水,随即让她把湿淋淋的被褥全都拿到院子里晾晒。羽儿听说,自是倍感欣慰。
庞洋又让店家做些面汤,三人吃了,便对共苍说道:“二弟可把那车子推到街上卖了,那是上好木料做成的,能卖个五六百钱。把店钱还了,我们也该赶路了。”
共苍高高兴兴地推着车子上街,嘴里不住声地大声喊着:“卖车子了,卖车子了,上好木料做成的,五百钱就卖了。”一路喊来,从东城喊到西城,从南街喊到北街,就是不见有一个人买那车子,甚至连个来问的也没有。他心中焦躁道:“弘农城这些鸟人,莫非都不会推车不成?”
其实,庞洋的这架车子,确是好木料、好做工,推上数百斤物事,走上几千里路,照样不摇不晃,稳稳当当。弘农城里客商云集,何以就都不识货色呢?原来也有不少人想买这架车子,但是一见这卖车人是一条高大的黑汉子,面目凶恶,怪眼圆睁,谁也不敢招惹是非,是以无人问津。
共苍推着车子转来转去,看看已经午时,肚中早又饥肠辘辘,难受得很。忽见前面有个酒店,酒幌儿迎风招展,那酒菜香味老远便飘了过来,心中大喜道:“该当不忍饿,天上掉饽饽。”急步奔过去,停下车子,进了酒店,捡了个座位坐了,高声嚷道:“店家,快拣一些好酒好肉,只管上来。”店家连忙侍候,无非是整鸡、肥羊、牛蹄、猪下货之类。共苍饥不择食,哪管咸淡酸辣,埋头大嚼大喝起来。顷刻之间,狼吞虎咽,风卷残云,酒桌的肉菜和一坛子烈酒,早已扫荡罄尽。一时酒足饭饱,得意洋洋。
待店家前来算账,才记起身上已无分文,只急得抓耳挠腮。一扭头看见那辆车子,立时有了主意,便对那店家说:“店家,不瞒你说,俺黑子今日忘了带钱,就用这辆车子顶了吧。”店家看看那辆车子,至少可顶十顿饭的钱,自然应允。
共苍出了酒店,空着身子,一步三晃地回到了客店。
庞洋见他回来了,满怀希望地问道:“二弟,那车子可卖了?”
共苍哭丧着脸,把手一拍,道:“大哥,休要再问,你那辆破车子,累得俺黑子满城里叫卖,这两条腿都快折了,任谁也不稀罕。只因俺肚子饥饿难当,没奈何,便把那无用东西换了酒食充饥,回来再做商量。”
庞洋听过此言,只气得浑身哆嗦,一股冷气直冲脑门。顿了半晌,才冷冷地说道:“你,你怎么这般不识好歹,三番五次坑害于我?前番所有陶钱盘缠被你吃喝了个精光,我等一行三人就剩下那辆车子了,也不管贵贱,一顿酒食就吃了去,我们可如何算还店钱,如何赶路?似你这样只管喝酒吃肉,自己快活,不顾他人死活,如何成得了大事?如何交得朋友?”
共苍听了这番言语,心里一阵阵光火。他此时本有八九分醉意,怎经得这般羞辱,立时暴跳如雷,破口大骂道:“你这拉稀屎的软蛋,酸不溜丢的穷陶贩子。一路上俺跟着你受了多少辛苦。你自己病了,累俺煎汤熬药,俺不过花了你几个钱,就值得这般心疼,如此大呼小叫?说俺黑子不够朋友,你才真正的不够朋友,全不似俺那三弟。算了算了,你既没情,俺也没义,大家趁早散伙。”说完,顺手抄了枣木狼牙棒,连看也不看庞洋一眼,气咻咻地奔出大门,大步如飞地走了。
庞洋被共苍这几句话骂愣了,心里是又生气又懊悔。这二弟好吃贪睡,脾气急躁,但却是个直性子的好人,一路上也确是自己连累了他。也是自己一时着急,为了些许身外之物,竟然惹恼了自己的结义兄弟。他一个光身子的人,身边并无分文,又性如烈火,好惹事生非,一个人如何走得?
想到此,急忙奔出店门,大声喊道:“二弟,二弟,快回来。”但大街上人来人往,犹如川流一般,哪里还见得着共苍的身影?他一个病弱身子,也没法子到处去寻。没奈何,只得回到店里坐等,心想也许等他气消了,到晚间就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