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照。树上鸟儿,啾啾鸣叫。
东方朔家的后院内,阳光依然灿烂。只是阳光下的人们,心情可不那么灿烂。东方朔一不舞剑,二不看书,却在一棵大树下逗着蛐蛐玩。
自从那天他保护着汲黯,疯疯傻傻地从皇宫中出来后,东方朔自己也陷入了沉思。自己当时是真的疯了?傻了?是自己真的变成了屈原,还是屈原当时附于自己的体上?他自己也讲不清楚。唯一萦绕于心头的,便是屈原《离骚》中的那句诗: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他一面玩蛐蛐,一面检讨着自己。近来老婆开始数落着,说我不如过去鲜亮了。她说得对么?我东方朔在平原时,是一个鲜亮的人啊!可自从终日出没于汉宫之后,自己是变了,变得爱随声附和,爱跟着皇上说话。皇上愈来愈听不进不同的声音,愈来愈自以为是,愈来愈好大喜功!不论是打匈奴,还是受降时;不管是建新城,还是裂诸侯,直到最近的迁豪强,武帝都已露出了千古一帝的本相,同时也露出了残暴虐民的端倪。东方朔啊东方朔,你写那两车竹简时,还太年轻,许多说法未必经得住推敲,尤其是千古一帝这个意念,说得太多,渲染得太重,也许这是我犯下的最大的错过呢!
他一面玩着蛐蛐,一面想着主父偃和张汤两个。他们都不是东西,是两个祸国殃民的小人!张汤还倒罢了,那是武帝自己认定的。可这个主父偃,和过去的王臧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可叹我东方朔,为什么早没有觉察呢?为什么还要保举他呢?为什么就没对他警觉,还与他打赌,要让他三次呢?那主父偃根本就不念什么旧恩旧情,他完全是在愚弄我啊!
他手中用小棍儿拨着一只大蛐蛐,心中却想着许多人和事儿。他想到郭解和卫青。卫青诚为大将之才,然而,他既是将皇上推到千古一帝之位的功臣,同时也是杀害无辜的罪人。每次打仗,都有数以万计的匈奴人被杀死,汉家的人马也是成千上万地死去。好在霍去病这次没去,不然的话,会有更多的无辜命归黄泉。是自己那些竹简中,宣扬的复仇之语太多?不对,是自己“仁爱”两个字说得不够!还有那个郭解。他和皇上是一种性情,只不过一个在朝堂之上,一个在绿林草野罢了。皇上用外甥金吾子的性命,得到了郭解的片刻合作,没料到郭解眼中不仅容不得沙子,也容不得人世间的半点不平。主父偃和张汤要迁豪强于茂陵,很大程度上是要拿郭解开刀哇!
他的脑海里又幻出李少君和淮南王的影子,还有刘陵和那个庄助。东方朔啊东方朔,你既然知道李少君是个混混,是个大骗子,是个要把皇上骗倒,把淮南王整死的人,弄得天下大乱的人,为何不没法将这个混混给去掉呢?难道这为了皇上能有仙药吃,能够没完没了地驾驭女人吗?还有,那个没廉耻的刘陵,她的所作所为,能说明淮南王家的人是好东西吗?那个庄助前来,可能就是刘迁图谋不轨的先机!好在皇上心里明白。可怜的淮南王刘安啊,他学道求仙,到头来却要死于莫须有的求仙之书上!
“看,看,你把蛐蛐都弄死了!”齐鲁女在一边大叫。
东方朔这才认真地去看眼前笼中的蛐蛐,原来凶猛的那一只,果然被自己用小棍儿捅得没气了。他本来是想把它逼在笼子一边,不让它欺负那几个弱一些的,没想到自己心不在焉,不知是想到主父偃时,还是在想李少君时,心愤手硬,竟将那个凶残的蛐蛐捅死了。
“夫人,你看,我不是有意的。”东方朔像个无意中犯了过失的孩子。
“好啦,好啦。我看你啊,在家才关了几天,就和傻子一样了。是那药的作用呢?还是皇上说他再也不愿见到你,你的心里难受呢?”齐鲁女问道。
“夫人,别提那些烦事好不好?你帮我想想,这个大蛐蛐被我弄死了,蒲柳回来,可是要不依的啊。”
“一个臭蛐蛐,你倒是想得周到,可咱们蒲柳,都十九岁啦,连个家室都没有,你怎么不想想呢?”
是啊,蒲柳都十九岁了,该找媳妇了,自己竟然从未主动想起。噢,那主父偃和自己打赌,还想着要把那丑八怪女儿嫁给蒲柳呢!想到这儿,东方朔不禁笑了起来。
“笑什么?人家给你说正经事。”齐鲁女有些生气,将脸转向一边。
“夫人,我想起了主父偃那个恶人,和我打赌时,竟将他的女儿,说成有‘沉鱼落雁’之容,说如果我帮了他,他就将女儿嫁给我们蒲柳。当时我心中一喜,为了孩子,才答应他在皇上跟前,让他三次的啊!”
“我不管你们朝中的事、打赌的事。可一牵扯到我的儿子,你可就不能一个人说了算!快讲,他家的女儿怎么样?,果然漂亮吗?”齐鲁女追问。
“漂亮,漂亮极了。好个沉鱼落雁之容,当时我见了,就对主父偃说,你的女儿,鱼儿见到了,要是不沉,肯定是条死鱼;雁儿见了,要不赶快飞走,必然是个纸雁!”
“别打那么多哑谜,到底是什么样子,你快说嘛!”
东方朔将那天和主父偃打赌、发现主父偃女儿长得什么样子等事,给齐鲁女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齐鲁女笑得差点背过了气。
过了好一会儿,齐鲁女才正色地问道:“哎,老公啊,你说那个主父偃,会不会说你已经让他三次了,非要将女儿送上门来啊!”齐鲁女笑归笑,对儿子的事,还是放不下的。
“不会。他献第一计时,我就在皇上面前和他对着干了。后来是皇上下的令,主父偃在时,不让我开口。主父偃占尽了便宜,他再没脸皮,也不会把那个丑女儿送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