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值班室走,一边对游大夫的能力产生怀疑:明知缺少治梅毒的药,就都说是梅毒,不如干脆承认自己没能耐治疗得了!
游大夫不搭茬儿,只是掀起白勒克盖着的那条绿色提花毛巾被,顿时方队长觉得眼前好像出现一只五月端午节的大赤豆粽子。脱去湿衣裤的白勒克,赤条条仰卧在铺板上,雪白的躯体上布满豌豆大小的红疱,特别是臀部和大腿,密密麻麻一个挨着一个,铜纽扣似的中间凹陷发黄,有的已经破了,流出黄油状的脓液。游大夫那双戴着胶皮手套的手分开“赤豆粽”的两条大腿,两位女队长只见一片湿漉漉的粉红,腿缝中央那道弯曲的弧度上满是一块块锯齿形蛤壳形的疙瘩。
“像不像烂桃?”游大夫带着一丝报复,残酷地说。
鸡窝十二(3)
“倒像堆烂桔子瓣!”三王队长躲在方队长身后咕噜。
“怎么回事?几个月前她还好好的呀!”方队长也被吓得闷住了,“一场大雨会浇出杨梅大疮来?”
游大夫解释:几个月前姓白的身上就出现一片杨梅疹,给她抽血做康瓦氏反应,有好几个+号,要是及时打药,也许能治好。看样子她传染的是恶性梅毒,闪电奔马式的,潜伏期短,不是按部就班地由一期二期进行,这种梅毒几个月就可以跳到三期。雨淋着凉是外因诱发,主要是她体内有毒……
“你说她这算梅毒‘跳班’?”方队长好不容易算是听懂了。
“书上没这个名词,意思差不多吧!”游大夫答,“这种病我只是听说,没见过,请场部医院院长治吧!”
“对!对!”一句话提醒了方队长,这个烫山芋应该踢给院长,谁叫他不给药!送到医院出什么事就没有女劳教队的责任了。
小郎推来一辆手推平车,车上铺着几捆麦秸,游大夫用毛巾被把白勒克包好,就动手和小郎两个往车上抬,被方队长拦住了:“等等!给她穿上衣裳!”
游大夫张着双手,站着不动,心想: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事吗?到了场部医院,大夫检查,还是得脱光了。
“听见没有?你戴着手套哩!给她穿上!肉虫似的送到场部医院像个啥?”方队长有她的打算,姓白的再下作也是个女的,医院里的大夫护士有不少是男就业,长期不见女人都憋疯了,这会子送个正当年的女病人去,又是昏迷不醒,再脱得一丝不挂,万一引起骚动怎么办?把她捂严实了,谁要检查让他去脱,出了事追不到女队头上。
游大夫气鼓鼓地抓起滴着水的绿纱衣,往白勒克身上套,又被方队长拦住了:“小郎,去三组号子给白雪玲拿套干衣裳,顺便把她的褥子带来!”
天色已经大亮,淡墨色的天空染上桃红的朝霞,太阳摆脱了乌云的束缚,冉冉露出脸来,雾气缓缓上升消失。远远近近的树丛、庄稼、水洼都被这个光亮的大火球点燃了,发出浓浓淡淡翠绿、橙黄、浅白的闪光。一切都预告:又是一个大热天。
方队长站在大门口,望着游大夫、小郎和那辆小车,艰难地在泥水中往场部医院走去,心里默默祷告:院长千万别刁难,千万收下病人!无论如何,按规定,危重病号应该送医院,不能在号子里断气!
鸡窝十三(1)
白勒克进了医院,女劳教队中掀起一阵汹涌的羡慕:农忙住院,风吹不着,日晒不着,这叫享福。“三进宫”的老母鸡却觉得住院不是好兆头,皱着眉嘬牙花子:“我进来过三次,没见过住院的出来的!”
烧鸡不爱听:“老鸹嘴!别瞎叨叨!白子哪点对不起你,这么咒她?!”
老母鸡一愣:“我可没那么缺德,说的是实情!”
“实情?白子那么壮实,发一次烧都禁不起?你瞧她家里到现在没来人领东西,准是治得能下地就从医院保外回家了!”烧鸡净往好处揣测,到底她跟白勒克的交情不是一年。这话说得有点边,女劳教队哪回死了人都得叫家属来领遗物,除非家里没人才把那些破烂扔进仓库。白勒克住院一个多月,家里又不是没人,到现在不来,难道真的保外就医了?老母鸡听了先点头,接着又摇头:“你想得倒美,等着瞧吧!我怎么一想起白子,脊梁上就凉嗖嗖的!”
芦花鸡在旁边听了,心里腾地冒出一股后悔:要是割麦那天不给她“点眼药”——撺掇三王队长叫她出工——她歇两天,退了烧还得在这里受着。现在反倒促成她离队了,看样子贴准是保外就医。自己费大劲策划没达到的目的,歪打正着给这个对头帮了大忙。鬼灵精似的芦花鸡想到这里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嘴巴子。
等着等着没把白勒克等来,队部采取了一项新措施,倒让全体鸡窝组成员包括芦花鸡觉得白勒克实在重要,不可缺少,大伙更想念白勒克了。那天傍晚收工以后,方队长突然出现在鸡窝组,命令她们“并号”腾一间号子。刚接到通知:城里和农场通车了,又要送一批犯人来。本来鸡窝组是按病情轻重分号的,谁知“轻”病号倒接连发生大问题,方队长觉得什么“重”啊“轻”的,都是一锅里的菜,哪一个也不干净。少了一个只剩七个,干脆并到一个号子里,人多互相监督,值夜班时省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