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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萝搬进鸡窝组,不到十二平方米的号子挤了九个女囚,她跟芦花鸡、柴鸡挤在临窗的小铺上。小铺五尺宽,睡两个人凑合,睡三个人就麻烦,靠外的那一个时时有掉下地的危险。小郎考虑到这一层,指定柴鸡睡这个位置。
晚上,刚躺下,一股巨大的压力向靠墙的谢萝攻来。起初,她以为铺太窄,尽量收缩自己的身躯,给另外两个多留点空儿。后来发现来势不善,好像打算把她挤进墙里去。为了自卫,她不得不反击。她没有劲,可占了个地利——墙。侧过身,手脚抵住墩墩实实的墙,她一寸一寸往外顶。
中间的芦花鸡本来毫不在乎,这个位置比较起来最优越:第一不会掉下去;第二冰冷绷硬的墙硌不着胳臂腿。两边怎么挤,都有她的地方。当外边发动攻势的时候,她就顺着往里去。没想到里边居然反抗了,力量还不小。两边一夹,她浑身骨节喀喀作响,几乎挤扁了。她只得随着往外去——
这张小铺要是放上三个老老实实仰面朝天一动不动的死人,绝对不会成问题。但现在是三个大活人,总得翻身动弹。柴鸡怕掉下地,加上老母鸡的点拨,当然更不能闲着。里边一个是她的仇人;另一个不熟,不过既然老母鸡要收拾这个人,想必跟老母鸡有仇。老母鸡救过咱,咱得报答。一上床她就使出吃奶的劲儿往里拱,居然占了一半地盘。这帮读书人太熊,哪儿比得上姑奶奶?她咧了咧嘴,合上眼,舒坦地伸伸腰。刚要迷糊着,冷不防里边皮球似的反弹回来,那两个一起使劲,不,加上那堵墙,一共是三个。轻敌的柴鸡一下子被挤出小铺,咣当!啪嚓!正好掉在几个盛了半下子尿的一品盆上。
小郎听见柴鸡的尖叫,以为又“炸窝”了。这回她有了经验,照方抓药,提了一桶凉水,打开了鸡窝组的门,一看:嗨!没什么大不了的,用不着浇凉水,不过小铺也实在太挤了点儿,好办!“柴凤英,别闹腾了,上炕睡去!”
听得叫她上炕,柴鸡竟坐在尿水淋漓的地下,放声嚎啕大哭。小郎一想,拍拍脑袋,自己太糊涂了。前几天刚为了她个儿太大,方队长让她跟老母鸡换了铺位,现在又叫她上炕,那是没法挤,怨不得她哭。赶紧变主意:“芦秀慧!你上炕!不许再闹啦!再闹我就去请方队长,叫你们都进禁闭室!”
大炕上的全气坏了,芦花鸡虽然瘦小,到底是个人,一丈多长的炕挤七个人,每人不到二尺宽,怎么睡呀?但是都怕进禁闭室,又实在困得不行,嘟嘟囔囔一阵,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可是谢萝还是无法入睡,旁边好像躺着个大螃蟹,胳膊和膝盖时不时杵一下,她又从三分之一处退让到墙根。不大会儿听得身旁打起呼噜,她坐起来一看:外边剩了多一半的地方,这位街坊在梦中还紧贴着她往里拱,她悄悄爬起来,搬到外侧。
柴鸡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挨着墙,新“猪头”睡着近四尺的铺位。她猛地坐起,一惊一咋地喊:“我怎么到这儿啦?”
“谁知道,反正我抱不动你!”谢萝睁开眼回答。
大炕上的“鸡”们惊醒了,都奇怪得不行,都唧唧喳喳:“出鬼啦?”“号子后头就是乱坟岗子哟!”
鸡窝二(3)
鬼?山里人最怕的是鬼,柴鸡也不例外,她的脸发白了。
“不干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你怕什么?”谢萝见她的脸变了色,想安慰她。
谁知一句话戳了对方的肺管子,柴鸡想到自己干的事不怎么光彩。她以为谢萝知道了她和老母鸡的计划,对她甩咧子,忙不迭地一边下地一边说:“得了您,今儿后晌不挤您了还不成?”
谢萝知道事儿不能算完。劳教队的规矩:哪个组对新来的囚都要或多或少地“表示”一下,这种下马威决不仅仅是挤你两下子。但是她想不到“鸡”们的绝招儿。
又过了一天。一早,白勒克端进热气腾腾的粥盆,大伙纷纷取出自己的饭碗。谢萝愣住了:她那个掉了好几块瓷的搪瓷碗里盛着满满一下子深黄色液体,里边混杂着丝丝缕缕的血丝,上面还漂了一张染着紫血的月经纸,又臊又腥——不知谁在碗里撒了泡尿!
从来不主动上队部的谢萝不得不端这个碗去报告了。
方队长闻到那股味儿,差点把刚下肚的豆浆油饼都吐了出来,连声说:“搁门外去,真有眼力见儿,还端进屋里来!”
不端进来,你看得见吗?谢萝心里回了一句,嘴里却换了个说法:“该让我回五组了吧,我今儿就没法吃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