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次昆明空战中,日本人的海军航空队事实上并没有吃亏太多,但面子上却颇有挂不住的感觉,根据他们的情报,现在中国空军虽然得到了一些俄国飞机的补充,但依然处于捉襟见肘的困境,而这次空袭昆明不但是一次试探性的攻击,还是一次完全意义上的偷袭。事实上,整个计划从任务制定、命令下达和执行都直接通过海军大本营进行,可以说已经避开那些讨厌的军统间谍,但没想到却依然成效不大,甚至连海军航空队的王牌飞行员岩田俊都在这次任务中送命,这对于高傲的日本海军来说,实在是一种很丢人的事情。
如果只是一次简单的任务失败,只需要处罚几个军官就可以平息事端,但现在却不仅仅是如此,陆军刚刚在徐州和武汉取得了辉煌的胜利,这些粗鲁肮脏的家伙们肯定像看笑话一样在拿海军的这次失败来取乐(日本的海军和陆军不和已久,往往以看到对方的受挫而幸灾乐祸),为了日军长久以来养成的根深蒂固的“面子观念”,无论如何,海军航空队都必须在昆明找回自己的面子。
于是昆明空战后的两个月来,日本海军航空队几乎每天都发动对昆明及附近地区的空袭,这让第七中队开始疲于奔命。事实上,方啸云他们每人每天的任务量都在三次以上,这种程度的飞行量对飞行员的精神磨耗是非常严重的,每次执行完任务都是疲累欲死,晚上一躺下去,第二天早上如果没有人拉起来,根本不可能在条令中规定的时间起床。在这种环境下,开始有飞行员在精神恍惚中把飞机撞上了塔台,虽然没有酿成大事故,但指挥部已经知道,这次部队已经到了它所能承受的极限,于是在1939年的新年刚过,便让第七中队转场到会泽休整半个月,而昆明的任务则由曲靖的第八中队接替。
会泽机场本是抗战前云南地方政府兴建的最早的军用机场之一,和昆明、雷允、凤平等机场齐名,不过开战以来却屡遭日军轰炸,前不久的一次袭击更是让会泽机场的跑道损毁严重,虽然当地政府连夜组织民众抢修,但由于缺乏有效的机械工具,进展非常缓慢,到第七中队转场的时候,还只是修复了机场右侧的一段跑道,这让方啸云他们降落的时候颇费了一番力气。
方啸云紧紧地握住操纵杆,这架i-15终于缓缓地停在跑道上――再往前面一点恐怕就要翻进这个航空炸弹造成的直径超过四米的大坑里,这让方啸云手里也忍不住捏了把冷汗,他也没想到会泽机场的状况居然会这么恶劣,不是让我们来休整么?怎么会被炸成这样?从这些坑坑洼洼的跑道上,他已经可以想象之前驻扎在会泽的同袍们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战斗。
战机刚一停稳方啸云就从座舱中跳了出来,和他家乡那种冷峭的春寒不一样,初春的云南并不算太冷,甚至有点宜人,和高空飞行中的那种迎面风比起来更是要舒适的多,但方啸云看到四周的环境时,却一点也不觉得舒适――这里几乎已经被炸成了一片废墟。在不远处的跑道上,数百名赤裸着上身的当地农民正喊着号子拉着一个巨大的当地特有的石碾子,缓慢地在刚铺上细小碎石块和黄泥桨的跑道上挣扎前进,粗大的麻绳绕在他们瘦骨嶙峋的脖子和肩膀上,似乎要勒出血来――事实上,已经有不少人的肩膀上被勒出一条条的血印,而在这些瘦弱的男人身前不远处,是一些衣衫褴褛的妇女和小孩,她们正在把一些从山上开下来的大石敲成可以铺在跑道上的小石块,还有一些更幼小的小孩却在把黄泥浆灌注在石块之间的缝隙里(当时的中国缺少水泥这种战略物资,只能让民众制作黄泥浆来代替)。
方啸云曾经在云南见过这种石碾子,不过那只是用来碾磨谷物和面食的,样子要比这种石碾子要小得多,这个庞然大物至少有好几千斤的重量,他很难想象这些可怜而瘦弱的人们是怎么把它扯动起来的――他们中甚至有很多是头发花白的老者和面容稚嫩的少年,用力过度之下,胸前肋骨根根突出。一时之间,方啸云蓦地觉得喉头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看来,在这种艰难无比的情况下,当地政府和军委会依然试图榨干这块土地的最后一点精力用来抵抗,不过他们又能坚持多久呢?
这时拉石碾子的人群中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忽然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他身边的一个老者立刻大声喊着什么,并试图伸手去拉少年起来,方啸云虽然听不懂老人的当地土话,却能猜到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他回头对的林漠、陆长枫和赵鹰大声说道:“你们谁带了药?看能不能用得上?”
但这时事故却发生了,由于老人和少年的忽然停下来,终于让这支拉石碾子的队伍在体能消耗到极限的时候瞬间崩溃(这和拉纤是同样的道理,如果其中有几个人忽然不合拍,所有人的努力都会白费,所以往往拉纤的时候有负责指挥的纤头),只听嘣的一声,缚在人们身上的麻绳忽然断成两截,数十人来不及停步,惊呼之下纷纷倒在地上。
看到这一幕,在跑道不远处警戒的卫兵立刻跑了过来,大声喝令倒在地上的人们站起来,在卫兵的指挥之下,人们默默地把断成两截的麻绳接好,重新套在石碾子上,又开始慢慢地扯动起来。卫兵望着依然蹲在少年身边哭喊的老者,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他粗暴地抓着老者的肩头,把他扯了起来,大声命令道:“快去干活!”
这时他的手腕忽然被边上伸过来的一只手抓住,卫兵愕然转头望去,只见方啸云脸色铁青地望着他,冷冷地说道:“你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