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二年的中秋恰是林暮笙七岁的生辰。
那日清早便莫名地下起了雨。天一直是阴阴郁郁的灰,时而有闪电一闪而没,随后厚重的雷声接踵而来。
雨淅淅沥沥,淋淋漓漓。清清冷冷的青石路上稀稀落落的行人匆匆忙忙地走。
已是靖难之役的第二年,潮湿的空气中都似乎已弥漫起北方战火的硝烟味。曹国公李景隆大败于白沟河的战事另本已士气低迷的帝军雪上加霜。金陵城的人心也变得惶惶,紧张的氛围便如头顶摧城的乌云般沉郁,仿佛这座历经千年风霜的帝都已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不过这一日林暮笙的心情却是不错。清早时,王妈妈甚至见到这个清秀瘦弱却显得太过沉稳忧郁的大少爷对着自己笑了笑。然后少爷从自己的手中接过伞,出门去买城中绿柳居的桂花鸭。那家店的风味正是家主林奇峰最爱的。
林氏为书香门第,祖上多人是国之栋梁。然而林奇峰少年时却好击剑,十七岁时,剑法竟然大成。后游历于江湖之中,因其天性豪迈,广交江湖豪侠之士,加之文武双全,不久便在江湖中闯出列缺剑林奇峰之声名。而后后金榜及第,入朝为士,便不再适合混迹江湖。唯辅佐社稷才能更好的达到他兼及天下的抱负。
其时新帝已免李景隆大将军之职,调盛庸为燕平将军,统军相抗燕军。北伐大军此时已整备完毕,不日便可北上。林奇峰素有谋略,然于李景隆军中却从无采纳,致于帝军惨败,郁闷而归。此时闻盛庸大军即将北伐,虽归家未久,亦毅然决定从军北上。
大军半月后便要出征,此时恰逢中秋佳节,更巧的也是大儿子林暮笙的生辰及小儿子林晚枫的满月,算是林奇峰这数月来唯一可以展眉欣慰之事。
在绿柳居买好的桂花鸭,已用微黄的油纸细细包好,林暮笙将它怀揣在怀中,打着伞回去,脚步也变得欢快了。父亲严格却不严厉,晚课后常常会抱着林暮笙讲些江湖中的趣闻轶事。只是年龄越长,父亲待在家中的时间却是越短。直至燕王起兵,父亲便随军讨伐,长年在外。此时短暂的相聚,对于林暮笙倍加珍贵。
念及于此,林暮笙的脚步不经更快了。
雨未停,哔哔啵啵地倾泻着。青石路上早已湿滑,林暮笙走得急了,脚底打滑,眼见就要摔倒。忽然一道柔力将他轻轻托住。林暮笙堪堪站稳,忙仔细检查了下那包好的食物,确信没坏,这才放下心来,打算向扶他之人道身谢。
道上,雨中,唯有三丈外,一袭飘渺的白色身影。那该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虽然在雨幕中面目显得的模糊,但却平添分翩然出尘的气韵,就如仙人一般。
“小兄弟没摔着吧。”那年轻人却先开口了,问。只是声音却是出人意料的沙哑低沉。
“嗯。”林暮笙在伞下一礼,答道,“多谢阁下相扶,我没有摔着。”他年岁尚小,虽然觉得那年轻人隔着这么远扶了自己有些不可思议,但父亲多和他讲江湖中武功卓绝之人往往能够隔空取物,想必那人便是其中之一,便也不觉惊怪,忽略了,那人这般年纪便有如此惊人的造诣。
“嗯,没事就好。”那年轻人微微一笑道,“那么,后会有期了。”
“后会有期。”林暮笙答。又向着那年轻人鞠了一躬,转身回去。
那年轻人依然站在雨中,注视着林暮笙远去,嘴角噙着一抹奇怪的笑:“如此好的资质,他可能超越我么?”
到了傍晚,雨便停了。林氏一家就在院子里摆开晚宴。
天色很浓,月色黯淡。林家的团圆饭却吃得温馨安谧。
只可惜终究还是有不速之客到来,来人就是林暮笙白日所遇的那丰神如玉的年轻人。
“阁下是谁,闯入在下的府中所谓何事?”林奇峰剑眉皱起,目光若电,紧盯着仿佛从天而降的年轻人。
“在下万古愁。”那年轻人淡淡的笑笑,从容答道,“此番前来,是来取阁下满门的首级。”
林暮笙望着万古愁,下唇咬得死死的,却没做声。
“放肆!”林奇峰长身立起,怒喝道,“你擅闯朝廷命官府邸,竟敢口出狂言!”
“朝廷命官么?”那年轻人淡淡道,“就等着那个快要垮台的皇帝给你追封吧。”
“你要谋逆么。”林奇峰怒极反笑,“就看你有多少本事,接下林某的剑了。”
“悉听君便。”年轻人仍旧是和煦的笑着。
“好狂妄的小辈。”院落的围墙上一个郎爽的声音笑道,“大哥,愚弟来晚了,便为大哥打发了这无知之徒来赔罪好了。”
“天涯是你!?”林奇峰惊喜道。那围墙上的来人纵身一跃,爽爽落落站定在林奇峰的边上。那人也是一袭白衣。星眸剑眉,飒爽英姿,脸颊上微微有些胡渣,却平添了几分沧桑。
“牧云庄主云天涯。”万古愁的眼睛一亮,微笑。
“我就是云天涯。”云天涯说道,眼神是那么骄傲。
“久仰。”万古愁微笑道,“不如我们打个赌如何。”